吃完早餐,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
祝淮之主动起身帮忙收拾餐具,试图用行动表达感谢,也缓解自己寄人篱下的不自在。
当他伸手去拿江时越面前的空咖啡杯时,两人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祝淮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而江时越的动作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祝淮之一不好意思脸色就会发红,低头快速收拾着,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翻涌起过往的碎片。
那是他们刚入学不久后的一次大型联合实战演练。
所有新生被随机分组,进行模拟据点攻防战。
很不幸,或者说很“有缘”,他和江时越被分在了对立组。
祝淮之所在的队伍,队长是比他高两届的学长,也是后来抛弃他的那个人。
当时,队长制定的战术核心,就是依靠祝淮之构建的大型复合幻术——“海市蜃楼”,迷惑对手,隐藏己方真实动向,再伺机反击。
演练开始,祝淮之全力施为。
他精心构筑的幻境层层叠叠,将己方据点伪装成一片废墟,同时又在侧翼制造出佯攻的假象。
幻境逼真,连光线折射和空气流动的细节都模拟得惟妙惟肖,他甚至能“看到”对面组一些成员脸上露出的困惑和犹豫。
作为学院顶级的幻术师,他当时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认为这完美的幻术足以奠定胜局。
然而,就在他维持幻境,等待队长发出总攻指令的瞬间——
一道蓝紫色的电光,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去理会那些佯攻的幻象,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角度,直接撕裂了幻境最核心、也是最薄弱的能量节点。
那个节点,本应是幻境中最隐蔽的存在,却因为队长在布防时一个微小的、追求效果最大化而导致的能量分布不均,留下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绽。
可江时越发现了。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祝淮之的感知中炸开。
他苦心维持的“海市蜃楼”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崩塌消散,露出了后面严阵以待、却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显得有些慌乱的己方队员。
电光敛去,江时越的身影出现在据点前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作战服,神情冷淡。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暴露出来的对手一眼,目光直接穿过消散的幻象余烬,落在了脸色苍白的祝淮之身上。
周围是模拟战场嘈杂的音效和队友们惊怒的呼喊,但祝淮之却清晰地听到了江时越那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点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耳中——
“华而不实。”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否定了他作为辅助系在幻术上所有的努力和骄傲。
随后,江时越所在的队伍趁着他们阵脚大乱,发动了总攻,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演练。
那次演练结束后,他情绪低落地回到队伍,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同情和无奈:
“淮之,别太往心里去。江时越那个人……你也知道,向来眼高于顶,仗着自身异能强大,看不起我们这些需要技巧和配合的。他觉得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正道,像你的幻术这种精妙的艺术,在他眼里自然成了‘华而不实’。”
当时他正处在自信心受挫的当口,队长的话如同在他对江时越的不满上浇了一瓢油。
后来,每当他们两队因为各种原因被分到对立面时,队长总会“适时”地添油加醋。
比如有一次任务竞争后,江时越的队伍以更快速度完成了目标,队长会在复盘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听说,江时越在任务大厅看了我们的方案,当时就嗤笑了一声,说‘绕这么大圈子,浪费时间’。”
又比如,当他努力提升幻术,在某次模拟战中成功困住了江时越队伍里的一名队员时,队长又会说:“江时越刚才脸色很难看,估计是觉得你让他丢了面子。他那种人,最记仇了,你下次小心点,他可能会针对你。”
队长甚至私下暗示过:“江时越背景不简单,学校资源都向他倾斜,我们这些没背景的,再怎么努力,在他眼里也只是陪衬罢了。”
一次又一次,队长用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挑拨的方式,在他和江时越之间砌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他却从未想过要去验证这些话的真伪。
祝淮之固执地认为,江时越那是在故意羞辱他,是针对他队长的连带针对。
而之后,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他们两队在各种分组对抗、任务竞争中总是被分到对立面。
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祝淮之开始处处与江时越较劲,试图证明自己的幻术并非“华而不实”。
而江时越,似乎也懒得解释,每次见面都是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偶尔在任务中狭路相逢,他的异能总会以最霸道、最不留情面的方式,精准地撕开祝淮之的幻术防线。
他一直以为,江时越是讨厌他的。就像他“讨厌”江时越一样。
直到昨天,他被这支他视为“依靠”的队伍,被他信任的队长,亲手推入绝境。
冰冷的现实如同当头棒喝,将他从队长编织的谎言中狠狠敲醒。
祝淮之将洗干净的杯子放进沥水架,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指,却冲不散心头的混乱。
他一直以来的针对和敌意,有多少是源于真实的冲突,又有多少是建立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
他擦干手,转过身,却差点撞上一堵坚实的“人墙”。
江时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祝淮之身体一僵,本能的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料理台,做出有些过度的防守动作。
江时越只是站在那里,垂眸看着祝淮之,浅色的眸子在厨房明亮的顶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只有水龙头未拧紧的“滴答”声,和客厅里隐约传来的游戏背景音。
祝淮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刚刚一瞬间,他还以为是齐旻。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江时越开口了,声音直接穿透了这片寂静:
“我们队,一直缺一个正式的指挥。”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祝淮之措手不及。
他抬起头,撞进江时越那双没什么情绪,却异常专注的眼睛里。
指挥?
江时越的队伍……缺指挥?
缺指挥跟他说干什么?
江时越没有给他消化信息的时间,目光在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语调说道:
“构建复杂幻境需要的逻辑推演、战场布局和时机把握,”他顿了顿,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肯定,“是顶尖指挥需要具备的素质。”
祝淮之呼吸都停滞了。
他听到了什么?
江时越……在肯定他的能力?在说他具备……顶尖指挥的素质?那个曾经评价他“华而不实”的人?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的心脏。
江时越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祝淮之笼罩在一片带着他独特气息的阴影里。
几秒后,就在祝淮之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注视压垮时,江时越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些许距离,声音压低,清晰无比地砸进他的耳膜:
“所以,”
“要不要来我们队里?”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祝淮之彻底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抠住了身后冰凉的台面边缘。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时越,看着对方那双映着自己呆愣模样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被队长灌输的“他看不起你”、“他觉得你华而不实”的言论,与眼前这个发出郑重邀请的江时越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让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开始分崩离析。
“……为什么是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江时越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
他直起身,稍微拉开了距离,但目光依旧锁着他。
“因为你需要一个不会抛弃你的队伍。”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才清晰地补充了后半句,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而我——们需要你。”
“我们需要你。”
这五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溃了祝淮之所有的心理防线。
那些委屈、不甘、被背叛的痛苦,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安放的位置。
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失态。
厨房里只剩下水珠滴落的轻响。
许久,祝淮之才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涩逼退。
他重新抬起头,迎上江时越等待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回应,声音还带着一点点未褪尽的沙哑:
“挖人啊,江队长?”
江时越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圈和强装镇定的样子,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上祝淮之试图躲闪的视线,清晰地回答:
“嗯。” 他应道,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所以,给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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