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侧院的院墙下,猫着两个身形鬼祟的女子。
日头强烈,大片阳光铺落在人身上,片晌便能出一道薄汗。
小竹随薛翦藏匿在几株银杏后,一面打直掌心为她遮阳,一面出声问:“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和公子他们一起进去?在这杵着多晒呀!”
薛翦微眯着眼,神情稍显烦闷,嘴上却仍然逞强:“我就是随便来瞧一眼,不必让哥哥知道。”
“可是小姐......我们这样不会被当成不轨之人给抓起来吧?”
在别人家院墙下偷偷摸摸的,怎么看都颇有可疑。
“笑话。”薛翦说着,冷哼一声:“苏缘有这个胆子么?”
纵是多年未见,苏缘在她眼里左不过是一个惯会做戏的丫头,岂有本事伤了她去?
薛翦举起袖子挡了挡脸,正欲动作便闻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伴着一句:“薛姑娘好雅兴,在这儿乘凉呢。”
薛翦原就燥热的心情被这一通阴阳怪气勾得愈发清晰,蹙眉转了过来,看清来人后眉梢一挑,“怎么哪都有你?”
“是啊,真是巧了。”李聿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不从正门进去?”
那双幽长的眸子隐隐带笑,似是嘲讽一般。
薛翦放下手,整了整衣装,目光闪躲瞥向旁处,“谁说我要进去了?”
苏府前院聚着许多珠光宝气的女子,三两成队站着,一面往院门瞟,一面低语谈笑。
走得近了,看见一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与同伴面色古怪地打量了薛翦一眼,随即便听见一声:“那人是同李聿一起来的么?”
薛翦与李聿之间尚隔着两丈的距离,此时听得便侧目睨了过去。
见他衣襟上泛着几缕细细的银光,华贵又宁静,偏生姿态端得慵懒,总能让人觉出一点纨绔的味道来。
正想着,未料他此时抬起眼,与薛翦的视线撞到一处,原本漫不经心的眼角里缓缓掠起了一丝探究。
薛翦微微一怔,继而收回目光,扭了头就往院子里走,却不防身后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
于是折过身,嗓音掺着零星的烦闷:“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别跟着我。”
李聿挑了挑眉,复转眸掷向东面,“男客席位落在东院,薛姑娘倒是说说,到底是谁跟着谁啊?”
闻言,薛翦面色一凝,旋即住了步。
李聿见她神色颇有尴尬,遂上前几步在她跟前定足,稍稍倾下身,语染兴味地说:“我倒是不介意你跟着我。”
此言作罢,不及薛翦回过神,他便已随着苏府接待之人朝东院去了。
七月打头,各式耀眼的花草皆齐齐上阵,教夏风一吹,香落各地。
薛翦堪堪从李聿的调侃中抽出身,不消片刻,手臂上便忽然一紧,教人扯到了花丛后。
回过头来才见小竹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背上将她带了下去,压声说:“小姐,是公子和表少爷!”
薛翦蹲在花丛后,透过枝叶间的缝隙,隐约能看清对面两道秀逸的身影。
“还是你机灵。”薛翦吁了一口气,侧首向小竹道。
小竹得了她的话,一张脸比满院的娇花还要明艳,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都是小姐教得好。”
话音刚出,见薛翦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不明。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面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几名女子。
其中一个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浅青裙衫,宛若嫩柳,眉目含情。
薛植羡手握虚拳停在她腰间,将她扶正后收回手,淡淡道:“姑娘当心。”
那女子面颊飞红,小心翼翼地抬头觎他一眼,继而羞赧垂眸,指尖不觉紧攥。
“多谢公子……”
薛植羡微微颔首,刚转过身,不防身后之人轻喊了句:“公子请留步。”
花丛后,少女眉间的蹙痕更深了些,闷声问:“那人是谁啊?”
也不知心底何物作祟,她本能地觉得那张面孔生得尤其碍眼。
话音消弭,薛翦倏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去,横身拦在二人之间。
小竹正欲回话,却见一道阴影劈头映下,心里一个激灵,连忙跺脚跟上。
苏缘只觉面上一阵短风扑过,再睁眼时眼前便多了一个女子。
那人比她高上半个头,眼眸微眯,“你是谁?”
“小翦?”
“阿翦?”
不等苏缘回答,薛植羡和魏启珧同时出声。
苏缘静默地打量了薛翦片刻。
一身玄色劲装,青丝高束,腰间配着一把白玉匕首。偏偏这等高傲自恃的姿态,不禁让她想起一人。
小翦......翦......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薛翦?”
她不是早便离京了么?
“正是。”薛翦低头看她,“不知你是哪位?”
“小翦,不得无理。”薛植羡低斥道。
苏缘听了薛翦的回答后,心底原有的羞涩与欣喜全然消散殆尽。并未应她所问,只是冲薛植羡略施一礼便仓促离去。
“阿翦,你怎么来了?润初跟我说你今日要在府中修养心性来着。”
润初是薛植羡的表字,平日里与他亲近之人并不算多,这些年来也就只魏家兄弟如此叫他。
薛翦将视线从苏缘的背影上收回,轻一哂:“我是来……”
尚未说完,魏启珧朝她咧嘴一笑,白齿青眉,“你总不会是路过吧?”
他眉眼笑意深切,又似是同她打趣。
再一错开目光,便见薛植羡眼底晕开一抹清明之色,像是算准了她会来此。
薛翦轻咳了两声,将话头岔开:“启邵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呀,估计在什么地方吟诗呢。”魏启珧闲散道,看了眼周遭,复拉上薛植羡,“我们先过去了,一会儿找你。”
李聿甫行至东院偏厅,便有一名侍女向他走来,请他移步小亭台。
至于去那做什么,李聿心下了然。
他慢条斯理地走在侍女身后,深邃的眼眸毫无温度地目视前方。
一条迂回的甬道直达亭内,临水而立。
顶部呈六角形状,其下修着六根墨绿色的亭柱,正中央的石桌上精心摆放着时下适宜的水果、甜点和一盏凉茶。
“李公子,还请您在此稍后片刻,我家小姐很快便到。”
侍女说罢福身告退。
李聿轻慢地在亭中走了一圈,瞧着地方倒是别致,只可惜他没有那个心情。
“走罢,去逛逛。”李聿说着,阔步朝外。
“公子,那苏姑娘......”陆衡顿在原地,犹犹豫豫半天方才开口。
李聿瞥他一眼,“你以为我来这是为了苏二小姐?”
若非为了应付母亲,他压根不会来。又怎么可能乖乖等着被他们安排?
“你别跟着我了。”尔后声色渐冷,头也未回地淡出了陆衡的视线。
另一头,薛翦嫌前院聒噪,索性漫无目的地往别处游逛,一路百无聊赖地观赏着。
苏府自然不比薛家富贵,但府中各处都像是经人细心照料过,惬意风雅。
薛翦抄起手,一面走着,一面思量着哥哥方才的表情。
按理说,以她和苏缘的仇隙,今日确实不会赴宴。
大概是出自叛逆之心,上赶着叫她来,她还不情愿。可若不让她出门了,她又偏要到此凑个热闹。
思讫,薛翦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还真是被哥哥看得透彻,轻而易举地就着了他的道。
再抬眸时,一抹墨色的身影收入眼底。
李聿抱着双臂斜倚在廊柱上,神色寡淡,似是在出神。
薛翦登时顿了步,眉心微折。
正当她打算转身时,心底蓦然生起一个顽劣的念头。
她信手抽出腰间匕首,首柄由白玉而制,刀身纹路隐秘精致,刀尖微弯,在阳光下绽着寒光。
这是她当年在临州鬼市拍下以作防身之用的,带在身上也小有三年了。
用它偿还前几日在思过阁欠下的人情,算他赚了。
下一瞬,冷冽的刀光如疾风般“嗖”地往李聿所倚靠的廊柱飞去,李聿刹时看了过来,迅疾侧身。
匕首堪堪从他面前擦过,削下一缕青丝,狠狠扎入柱中,散出一阵铮鸣。
李聿从来掠着笑意的眸中一时斥满冰冷,甚至染上了一拢戾气。
他拔下匕首怒步走到薛翦身前,眼中寒意如有实质地洒在她身上,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什么意思,是想要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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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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