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翦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略微将目光抬高,落在身前这张比雪色更冷的面容上,到嘴边的辩驳之辞生生哑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地低垂眼睫,思量许久才道:“适才就算你不躲开,我的刀锋也绝不会伤到你。”
嗓音落得极轻,配上这幅认真模样,倒平添几分说不出的骄矜。
薛翦对自己的身手向来颇为自傲,她若真想伤及李聿,岂会让他有能够避开的机会?
——她是瞧准了廊柱掷的。
李聿纹丝不动地看着薛翦,眼里仿佛淬了寒冰,清净慑人。
似是在细细揣摩她所言有几分可信。
但瞧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忽然伸向前,夺过他手中的白玉匕首,将腰间刀鞘一并取出,刀尖入鞘。
“我不想欠你人情。这把匕首是我在临州鬼市所得,锋芒暗隐,厉而不钝。”
她将手平递上前,犹不舍地抿一抿唇,“送给你了。”
李聿挑起眉,冷嗤一声,“你这送礼的方式,当真令人惊喜。”
继而轻巧接过那把匕首,在掌心随意打量了一番,“就这么个破匕首。”
“破、匕、首?”薛翦扯着笑颜一字一顿,话落便要将其抢回来。
李聿把手往身后一负,从善如流地笑了笑,“哪有刚送出去的东西便抢走的道理?”
他眼底的锋芒终于褪去,又是一副松散模样,“既是还我的,我便留着吧。”
小竹始终站在一旁的桂树下,有些无奈地拿眼瞧院中对立的二人,只道是一物降一物。
薛翦见他这般,似是气笑了,拢了拢散乱的袖口,抬眸道:“那便委屈你了。”
随后转过身,淡淡地睇了小竹一眼,示意她没热闹可看,可以走了。
小竹冷不防被她一睨,心里忽然“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忙垂了眼亟亟跟上。
苏缘到小亭台时,亭内空无一人。
她的目光轻轻扫视两下,原本抑郁不平的心情顿时豁朗起来,嘴角一牵,“既然他没来,那我便先回了。”
说着便拔靴向外踅去。
那侍女见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小姐,您再等等,奴婢这就去寻李公子。”
夫人上半晌才吩咐过,一定要让小姐与李公子见上一面,如今李公子不在,小姐也要走。教她如何跟夫人交差?
苏缘冷睨着眼前的侍女,杏眸填满不豫,“你是在拦我的路吗?”
她的声音又冷又冽,吓得侍女埋颈微缩,连忙退到一旁,躬腰怯劝,“小姐,奴婢也是奉夫人之命,请小姐体谅奴婢。”
苏缘望着她的头顶盯了片刻,到底未置一词,一径离开了。
天色渐晚,苏府门前的宾客纷纷散去,薛翦仍同来时一样,走得寂寂悄悄。
回到薛府,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得瞧不清路,车辙缓缓碾过落花,经府门下澄黄的灯笼一照,留下两道浅浅的刻痕。
薛翦神情疲惫地从马车内步出,刚迈进府邸便见赵管家向她匆匆走来。
“小姐,老爷正在书房等您。”
闻言,她眉头微皱,偏首问:“爹爹可曾说了是为何事?”
赵管家一摇头,宽心道:“老爷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小姐不必担忧。”
出言作罢,薛翦轻轻咳了两声,耳根子也有几分烧红,“赵叔说笑了。”
书房内。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稍稍抬头看一眼门首,随口问了句:“去苏家了?”
“什么都瞒不过爹爹。”薛翦静步走到书案旁,乖巧而立。
“只要你不惹事,去哪儿我也懒得管。”薛晖指了指另一旁的椅子,“坐罢。”
薛翦刚一坐下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悄悄觎着上方一眼,“爹爹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话落,薛晖搁下手中折子,目光沉肃地落在薛翦身上,淡声道:“你回来这些天,还未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罢。”
听了上半句,薛翦不用猜也知道是要提进宫之事,缓缓低下头。
果然听得他吩咐:“娘娘召见你,明日便随你母亲进宫一趟。”
翌日,翊宁宫。
殿内上首端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削肩微沉,略施薄妆,虽已年逾四十,但岁月仿佛不曾给她留下痕迹,在几卷雕花椅圈之间尤显端庄。
身侧几名宫人轻轻摇着羽扇,另有宫女奉上刚煮好的凉茶,她端起来呷了一口,目光仍旧驻在薛翦身上打转。
“翦儿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光是坐在这儿都教人移不开眼来。”
皇后声音柔润,语气中不掩喜爱。
魏氏听了只笑着应道:“就是太调皮了些,让妾难以省心。”
薛翦见她娘又开始批评她,脸不觉红了红,低声抱怨:“娘!在姑姑面前就不能给我留几分薄面吗!”
“女孩子活泼点好,招人喜欢。”皇后眼尾稍抬,又说道:“翦儿若能常常待在本宫身边,本宫定能笑口常开了。”
“皇后若不嫌她闹腾,妾便常带她进宫来,陪您聊谈。”
皇后笑着称好,再欲说些什么,忽有一宫人入殿,走至她身侧,附耳低语。
只见皇后微一颔首,缓声向着薛翦道:“翦儿,我同你母亲在殿中说说话,让紫云带你去外面走走罢。”
出了翊宁宫便是一条宽直的宫路,两侧规整立着白石砌的矮栏。绍辉从天边洋洋倾泻下来,照在青石板上刻出记记斑驳。
薛翦漫不经心地跟在紫云身后,闲闲观赏,刚将目光瞥回前路,便见一道坚阔的身影朝她们走来,眉梢不由一顿。
行近了,堪才垂眸,敛裾施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玄色蟒袍,青丝由镶着金瓒的玉冠整齐束起,下巴微抬,眼底持着一贯的淡漠之气。
静静盯她半晌,方才落下一句:“表妹勿须多礼。”
片刻,薛翦缓缓抬头,眼里仍和从前一般,狭着许多未加掩饰的锋芒,明艳至极。
“表妹刚从母后那出来罢。”高澄淮不咸不淡地搭着话,纵然一口一个“表妹”叫着,却无端给人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薛翦也只平淡地应了声是,再没别的话。
见高成淮迟未动作,她又掀起眼帘望他一眼,恰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个正着,继而听他缓缓说道:“本宫那儿新得了一匹良驹,赤身白蹄,无一丝杂色,跑起来也十分稳健。素知表妹喜擅骑射,不若一试?”
薛翦微微一怔,下意识转眸去看紫云,希图她能帮着回绝一二。
却不料,得来她一句:“太子殿下好意,薛姑娘便别推拒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良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