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一只玉瓷般的手举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到薛翦颊上，却有人快她一步，当即把薛翦拉到身后，侧身冷睨着她。

碍于旁边立着皇后娘娘的人，她堪才止住。袖摆挥下发出窸窣一声响，用力绞着双手叠在身前，眸中霜雪愈盛，“你敢戏弄本宫？”

听那尖利的嗓音，使薛翦不自主地蹙了蹙眉，继而从薛植羡的保护中走出来，沉声回道：“殿下息怒，臣女岂敢。”

未等她再开口，又平淡地补充一句：“臣女自幼只对习武之事上心，余下的了无意趣。”

至于七夕那天为何会跟李聿在一起，薛翦只字未提。反正也没打算失约，是那个小煞星阴魂不散，便就与嘉阳解释了，一样只会越描越黑。

果然，她这句话如同一颗定心丸塞到嘉阳嘴里，眸中寒意消融，流转出些许少女特有的光华，哪还见得到一丝怒气？

却仍不肯轻信似的，嗓音提了几分又疑又盼的调，“当真？”

薛翦原本说得坦荡，可经她一问，竟莫名有几分心虚。稍顿片顷，方才抬起眉峰应道：“当真。”

嘉阳得了准话，满意地勾勾唇角，轻哼一声便带着几名宫侍往前离去。

酉时将至，华灯初上，广文殿内外谈笑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皇帝在此赐宴，允众臣携眷入席，其中深意彰彰——太子及冠，东宫也是时候该充盈些了。

故而各臣工多是带了家中未出阁的女儿赴宴，个个浓妆艳彩，打扮得花枝招展，唯愿能得太子殿下青睐，做一做一夕飞上枝头的美梦。

殿内两侧客席分得较开，男客居左，女宾为右。

薛翦入了殿门便和薛植羡分开了，由一名宫女引路，去到尚前的座席。

她今日穿得清简，在一众艳丽颜色中显得格外特别，原就明媚的一张脸承灯火映照，仿佛添上层氤氲的暖光，消去些锋芒，便愈发觉得柔和漂亮，勾人心魄。

殿中见到薛翦的人，眸光俱是一滞，尔后便响起了不高不低的议论声。

“她是谁啊？怎么在京中都不曾见过？”

“是啊……外地来的吧？”

豫国民风较为开放，女子亦可抛头露面参加各种游会，因此这些官家小姐之间都彼此相识。但薛翦回京不足一月，又未曾大张旗鼓，鲜有人得知她的身份。

面对四下的打量猜测，薛翦视若无睹，该是早已经习惯了。

想当初她初到临州，因打扮得贵气，山门弟子见了都以为她是来胡闹的，生生让她在大雨中等了三天三夜。

琼危山一年只收一次新弟子，她赶到的那日恰巧就是最后期限。她担心下山找客栈宿了，便会错过这个机会，死活也不愿离开山门。

直到第三日夜里，岳迟云游回来正碰见了她停在山门外的马车，一经了解后心中动容，这才将她收入门下。而山门弟子都对她这个京城来的大小姐十分不屑，常常冷眼相待。

于是她便练就了个漠然无谓的性子，但凭他人如何，总是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时常令师兄弟们气得牙痒。

众人言谈之间，外头有内官捏嗓喊唱：“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的吵嚷声骤消，纷纷起身参拜。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乍现，面上挂着微薄的笑容，剑眉入鬓，一双深眸凌厉精明，不怒自威。

高成淮走在皇帝身后，褪去了冕服，一头墨发由镶着东珠子的玉冠束起，身穿玄色蟒袍，眼眸幽深，视线越过众人轻飘飘地望一眼右席至前处。

皇帝长袖挥了挥，沉声启唇：“都平身罢。”

宴会正式开始后，不断有人道贺献礼，接着便是乐师歌姬表演助兴，酒过两盏，喧闹声正是嚣张，皇帝却说突感疲乏，留下太子和一众臣工宾客，移驾去了玉安殿。

本是皇帝特意为太子布下的宴席，才起个头呢，就这么潦潦散了？

此举难免让一些人紧张猜度，不由得双眉皱攒，失了些酒宴的兴致。

而薛翦坐在这个脂粉堆里，时间久了，自觉烦俗难耐，遂偏头望了望周围，趁无人看过来，十分熟稔地撞了杯酒盏到裙子上，随后抬手唤住旁边的宫女，以更衣为由出了广文殿。

满弓似的一轮月亮躺在屋脊，乖寂地散出朦胧微光，与皇宫中的灯火相比，简直黯然失色。

行得远了，佪荡身边的喧嚣声逐渐消止，连气味都换得新鲜许多。

薛翦打着更衣的幌子出来，便是绝了要回去的念头，此时正换好衣裳匿声跨出偏殿，躲在一根漆红宫柱下，屏息凝神，专注地盯着殿外那名带她来的宫女。

过了许久，宫女见薛翦迟迟未出，踏上一阶台阶，往殿内提音轻喊一声：“薛姑娘，您换好了吗？”

薛翦足下微挪半分，将身形往右边掩了掩，只待那宫女进殿，伺机而逃。

徐风颤过，烛火随之摇曳，地面的昏黄也似水波般漾了几分。

轻盈又踯躅的脚步声踩在阶上，逐步朝殿内而去，气氛一时静得如同死灰，唯留心跳声怦然鼓在耳畔。

约莫又过了几息，薛翦赫然转出宫柱，趁其不备悄无声息地向宫廷深处溜去。

四周漆黑一片，落寞得只剩一点儿月光，勉强照得半分清明。

前面枝叶残乱，凋零一地，看不清殿额上的牌匾，却听窗户被吹得趴趴作响，卷出一缕莫名的寒意。如蛇信子触碰到人的肌肤，冷不丁要打个哆嗦。

如此荒凉之地，莫不是那间死了好几位嫔妃的宫殿吧？

薛翦心下想着，脚步却怯怯地向前试探，好像这天下所有心奇之事，她都要一察究竟，也不管是否惧了。

“前面不可再过。”身后忽然传来制止的声音，没来由地教她吓了一跳。

她的心神一直聚集在眼前的殿宇上，根本未顾及身后有人靠近。此时听了，纵是胆大包天的她都被骇得怔了住，睫羽不停扇动，大热天儿里给迫出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