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听竹苑。

警戒线拉起，一梯两户的房屋构造没能阻止吃瓜群众的好奇，在应急通道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讨论情况。

“请勿停留，配合警方！”

人群一哄而散，把扩音喇叭放好的男警擦了把汗，转头看向皱眉的上司。

“洛姐。”

“小赵，通知下师父。”洛岑走进屋内，小心地避开地板上的瓷器碎片。

屋主即死者，笔名晓山青缇，三十二岁，是个相当富有的天才作家，自开始写作以来卖了不少影视剧版权，前不久刚刚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影视公司。

此时，法医正围着遗体拍照。洛岑走近，轻声问：“确定吗？”

一名法医抬头肯定道：“是的洛队，确定他杀。”

“她的双手指骨、腕骨都碎了。”

“具体死因呢？”

“目前推测是堵塞性窒息死亡。”

“东西是？”

“……她自己的心脏，和被切下来的舌头。”

·

“死了？”

自由不可置信道。

“是，消息还没扩散开，洛姐那边估计已经到了。”白鹇皱眉飞快道，“咱们先分开走，我坐你的车。现在还有没有没走的同期？”

自由歪头想了半天：“应该没了。刚才那谁也走了。”

白鹇一听，急得团团转，抄起手机就开始联系：“随新应该还没走远，你坐她的车先去避避风头。”

“估计不行。”自由感觉头皮发麻，长吁一口气，烦躁地靠在了水泥墙上，“她说自己手机丢了。”

晓山青缇其实和她算是旧识。

两个人在同一家孤儿院短暂地共处过一段时间。晓山青缇，那时候还叫周缇，比自由大六七岁。周缇性格腼腆，自由那时刚刚学会走路，年龄差太大，二人接触不多。之后周缇被一对夫妇领养，改名肖缇，就此与大家断了联系。

当时乍听说她钦定要自己去演笔下的女主角，自由不可能毫无波澜。

她性格远远算不上讨喜，一步步走到现在靠的就是过硬的演技。虽说烦透了随新的双面人行径，但自由本身也绝非什么谦让的人。

即便如此，多年来她也没遇到过不需要争取的角色。

正因如此，有角色钦定只要她，不能不令人动容。

……怎么就死了呢？

白鹇愣了一下，随即抓狂：“手机丢了？！为什么偏偏现在丢了？”

自由揉了揉眉心：“要不行我在这儿找个厕所隔间，将就一晚上也行。”

她话音未落白鹇就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那怎么行！”

自由看着她继续火急火燎地打电话，麻木地抽了抽嘴角。

也就是她才在乎——自己又不是没睡过。

初中时被同校女生反锁在厕所里，还被兜头浇了一桶拖把水，第二天就是期末考，直接影响奖学金。

在那之后她学会了如何踩着隔间的挂钩翻出去，并且用水龙头和抹布擦身。

“……好好，诶，诶，我们马上过去！”

白鹇挂断电话的同时抓住了自由的手：“联系上随新她妈了，她们还在车库没走，你现在跟我回车里换衣服，然后过去。”

自由有些意外：“那老登愿意帮忙？”

白鹇大步流星地将她拽进车里，三下五除二给她套上一件大衣外套：“别问！她愿意帮忙是目前最佳选择了，别上车了再跟随新起冲突。”

“知道。”

·

直到被塞进随新的保姆车，自由的脑袋都还有些发懵。

她茫然地拿起手机，在聊天框打下一行字：洛姐，肖缇是怎么死的？

“自小姐。”

自由对这个声音已经有了PTSD。她将手机屏熄灭倒扣在手心，目光对上面前沙发上的中年女人。

——随新的母亲，尹云舒。

随新坐在她旁边，低垂着眉眼，刘海落下来遮过鼻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由比起随新，更烦这个莫名其妙的妈。

于是她没出声，只抬眼看着，示意自己在听。

尹云舒也不在乎，上下扫视了一番她后，轻慢地开口：“果然是命不好，好不容易蹭上的一番，也能出这么大的事情……”

自由懒得给她多个眼神。

报仇也得等时机，现在她在别人车上，掉头给她扔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倒是随新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妈。”

出乎自由意料，尹云舒还真的闭了嘴。她穿衣打扮像来自上世纪的上海滩，手推波造型做得精致，旗袍也合身，坐在那儿自然有种傲慢的气场。

她不再看自由，漫不经心地欣赏美甲，却又继续道：“随新心善，我可不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命不好，有些东西也拿不了，怨也怨不到我头上。”

随新再次开口：“妈！”

尹云舒话已说完，不再多留，进了卫生间补妆，留下自由和随新面面相觑。

长久的沉默后，随新开口：“你别放在心上。”

自由撇嘴：“要是我每声狗叫都放心上，不得憋屈死了。”

随新当没听见她话里的夹枪带棒：“接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自由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问：“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前辈，不用套我的话。”随新的瞳色很淡，灯光下像是一点烛火浮在眼眶，但无端让自由觉得她疲惫，“我确实对这件事不知情，也对这个角色没一点想法。”

“这是你的东西。”

自由听到这句觉得奇怪：“什么意思？”

随新却不再多说，只静静看着她，看到自由毛骨悚然地暗暗抱紧了双臂。

“前辈，我没开玩笑，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自由还想说些什么，随新却已经闭上了双眼，任由自由怎么问都不再开口。

莫名其妙！

自由只觉得一头雾水，随新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沉默着不再给出答案。她烦躁地敲着手机壳，“哒哒哒”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像是某种加载失败的提示音。

就在自由忍不住要坐到随新边上去逼问她到底什么意思时，尹云舒走了回来：“到了，自小姐请下车吧。”

自由知道她在，随新更是不会说什么了，只好将整个脑袋都拱进大衣里，匆匆下车。

·

她所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在远郊半山别墅区。尹云舒人疯狗了点，做事却是妥帖的，保姆车停在她家门口，没再让自由多走冤枉路。

自由三两步进了屋。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白鹇已经早早回来，正缩在沙发上焦虑地啃着指甲。

“什么情况？”

白鹇十指在键盘上翻飞：“现在莫名其妙有人开始带节奏，说是你养了小鬼，没供奉导致反噬到了肖缇身上。”

自由刚扣开一罐冰啤，被这句话呛得猛地咳嗽起来：“……想象力这么丰富的话能不能去当编剧写点好本子，别在这里编排我？”

“一般离谱的可能大家现在还不信，这么离谱的就不一定了。”白鹇没被她的刻薄逗笑，一脸严肃，“你没真养什么东西吧？”

自由无语：“你跟我住一起，我要是养什么邪门的东西你能不知道吗？”

“这倒也是。要是供供就能平步青云，你早把家里改成神龛了。”白鹇招手，“有果汁没，给我拿一罐。”

自由打开冰箱：“没了，汽水喝吗？”

“也行。”

自由丢了一瓶橙汁汽水给她，白鹇吨吨吨了几口继续道：“我估计背后有人在推流，但你惹的人太多了，暂时还不知道是谁这么想害你。”

“最近过节最大的不就是那谁？”

手机屏幕一亮起就跳出无数询问的消息，自由看得心烦，本想直接熄屏，某条置顶却突然跳出消息：

【洛】：在家？

·

洛岑来时身上还带着轻微的烟味，白鹇开的门，往她身上猛喷三五下除味喷雾。

“实在太忙，没空换衣服了。”洛岑裹了件常服，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

白鹇给她拿了瓶矿泉水：“是猝死？”

现在因为过劳猝死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是，他杀，其他的我不好说。”洛岑仰头将大半瓶水一饮而尽，望向自由，“但是你小心点，有件事不太对劲。”

自由看她脸色不好，半开玩笑问：“怎么，总不能是我的东西在肖缇家里吧？”

话音落下，静悄悄的，没人接话。自由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不是，真有啊？”

洛岑不答，只问她：“柚子，你真没去过听竹苑？”

自由大呼冤枉：“洛姐我真的冤枉，一是上午我在化妆，和白鹇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二是我没有作案动机啊！一年多没有一番女主了，我杀谁也不可能杀肖缇啊！”

“我信你没用，得大家信你。”洛岑眉头紧锁，“我了解你是因为我们从小认识，别人能看见的是你张牙舞爪的二十年。如果不能取信于人，接下来你的路怕是不太好走。”

演艺圈里对各种禁忌是很讲究的，开机上香和八字选演员等等，不用洛岑多说自由也知道。

要是真摊上一个“第一晦气女星”的名头，那以后接戏就更难了。

她这下真有点慌了起来。

“洛姐，是什么东西？”

洛岑眼沉沉的，下意识去摸口袋，却只摸到一个空了的烟盒。

“那副你自己设计的耳钉，还在吗？”

自由一下子愣住，翻箱倒柜去找。

那枚耳钉形状为四芒星，下缀纯银流苏和水钻，整体形似自由的“自”，是她拿自己的手稿去定制的，与其他品牌送的借的衣服首饰都不在一处。

按理说应该很好找，可当她打开原先存放它的丝绒盒子时，自由的手僵住了。

——原本该妥帖安放在里面的耳钉不翼而飞。

洛岑见状不再多问，起身急匆匆要走，临行前给二人留下一句：“接下来去警局，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心虚，别说谎。”

·

送走洛岑，自由瘫在沙发上，神经质地用指甲敲着手机壳。

白鹇无暇顾及她的无措，已经开始各种联系圈内的人，企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这段时间没人来过这里，白鹇无时不刻和自由在一起，要么遭窃，要么有鬼。不论哪个可能，对自由来说其实都不算可怕。

可怕的是，倘若真的从此以后她无戏可接……

被扯着头发推到墙上骂“贱人”的疼痛、撕坏的写完的作业、被马克笔涂满恶言恶语的桌板……

被迫去的酒局、蛇般缠上大腿的手、喷吐的烟圈和黄牙间的酒气……

无数曾经的疼痛像是那晚从天而降腥臭难闻的拖把水，时隔多年再一次泼中了她。

尹云舒可能没说错，她确实命不好。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自出生起，她就被母亲抛弃；在孤儿院，也不被孩子和“妈妈”们所偏爱；在学校，更是被从头至尾霸凌了快十年；反倒是成年后，她才觉得人生开始。

母亲她可以不在乎，不被偏爱也不是什么大事，霸凌她的现在也都不会再见面，可若是自此被雪藏，那么一切痛苦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自由不得不怕。

白鹇手里又一个电话被对方打着哈哈挂断，在二人都陷入沉默时，突然间门被敲响。

“自女士在家吗？”

白鹇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两名警察，神情严肃。

“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现在怀疑你与一起谋杀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自由扶着沙发把手慢慢站起：

“好。”

·

回去的车上，随新和尹云舒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随新先开了口。

“妈，你没必要这样。”

尹云舒皱眉看着她：“你现在帮着个外人说你妈？”

随新靠着软垫，声音轻微，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她不会影响我们。”

对面的女人不赞同地看着她。

“心心，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她的话音刚落，随新脑内就响起一串略带电流的机械音。

【任务：「将反派女配的角色抢下，并让她感到痛苦」】

【任务完成度：100%】

【任务奖励：魅力值 5】

【请宿主继续努力，早日达成「天命之子」成就】

【「主角系统」将继续为您竭诚服务】

随新扯了扯嘴角，眼珠一转不转地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主角系统？

叫“囚笼”更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