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这段时间靠着酒精和断联保护自己的精神,但也有副作用,即好不容易调好的作息被轻易打乱,更加不容易入睡。
可是系统这一声令下后,她久违感到了温和无害的睡意。
她几乎是断片般轻柔地倒了下去。
·
——梦是棉花糖般的花朵。
这是自由拨开第三十二层雪白的纱帐后的感想。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是在做梦。
这方空间雪白,像是拥满白纱帐的无边大漠,自由感觉自己像是掉进花瓣中的小飞虫,拼命往前,却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五感在此处有奇妙的不同,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却能听到前方不远处类似水珠坠地的响。
进了梦境后系统就完全断开了,自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凭借直觉向前。
一层又一层,漫长的帷幕像是看不到尽头,在自由快要失去耐心时,终于影影绰绰有了不一样的景色。
自由几乎要骂出声。
两百五十层,整整两百五十层!
天杀的,把我当霓虹人耍。
撩开最后一层纱帐,全貌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湖,与空间颜色完全相反的,湖中心近乎纯黑,边缘泛出青苔般的浓绿,一眼望去不会让人觉得是由于深度,而是单纯的肮脏。
虬结的类水藻植物近乎挤满了整面湖,自由第一次感觉静态的东西也能给人“张牙舞爪”的狰狞感。
可这些都比不上湖中心的事物能吸引她。
那是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她,肌肤雪白,长发沉进水里的女人。
民间故事恐怖的看得多了,水鬼抓交替的故事也已经老掉牙,自由并未被吓到,可这个人不同。
——这人在一个月前,狠狠在领奖台上恶心过她。
仇人可远比什么鬼鬼怪怪吓人多了。
她几乎按捺不住诧异:“随新?”
自己怎么会梦到她?
女人转身,眉眼间却是一张与随新有微妙不同的脸。
不同于随新一脸逆来顺受的柔弱,女人眼角上挑,眉峰明显,眉眼间溅血般定着一枚鲜红的痣。
五官变化并不大,但气质截然不同。倘若不是自由跟随新斗了好几年,连她走路的脚步声都听得出来,还真要以为这是个陌生人。
不同于自由的诧异,女人眉眼淡淡:“你又来了。”
又?
自由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眼前画面有些惊悚:
一颗美人头泡在不见底的水里,看不见手脚。
……像是没有身体。
她含糊应了声,随新也不出声,只兴致缺缺地将脸转开了,像是根本不好奇自由的到来。
自由莫名觉得有些不爽。
不过果然是随新没错,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故作云淡风轻,好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神像,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看了无端令人生厌。
她走上前:“你在这里干嘛呢?”
随新声音雾一般,低得像是呓语:“等着。”
“等什么?”
“等他们给我安排结局。”
“谁?”
“不知道。”
自由觉得莫名其妙,哪怕再讨厌随新,她也不想看着一个姑娘就这么光着泡在一池子黑乎乎的水里,于是伸出手,想去拉她:“先出来说话,这边脏死了。”
随新将头转过来,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用的。”
湖面不算很小,自由够不到她。水草在她靠近时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扭动着根茎朝她手腕裹上来,像蛇一般,吓得自由疯狂甩手往岸上退。
随新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声叹息:“我说了,没用的。我出不去,你也不该来。”
自由恼了:“说丧气话要是能救你,早爬上来了吧,大小姐。”
她开始在这片干净得有点诡异的地方打转起来。
随新这时却突然又开了口:“没有树枝,没有绳子,没有船和桨。”
“……你怎么知道?”自由步子停下,有点诧异。
“上次,你把唯一一根树枝用掉了;上上次你带着小船过来,船翻了;再之前,你让我抓住绳子……”
“然后怎么样?”
随新的眼像是浸了死气:“你也掉进来了。”
自由被她这幽幽的语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转瞬她又问:“不对啊,听你的语气,我试过不少次了?”
“是。”
“这个湖很深吗?”
“没有。踮脚的话,我可以踩到底。”
“那你为什么不踩着我的尸体爬上来?不能,还是不想?”
随新一愣。
自由终于抓住了这尊神像动容的一刹。
“你在等谁给你安排?怎么笃定它就会给你一个好的结尾?”
这时她已经有些厌烦,右手在空中虚抓一把,一柄斧子凭空出现在了她掌心。
而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只觉得一切都该这样。
“大小姐我真拜托你,你都叫这个名字了,还不活得随心点?”
“如果有莫名其妙的人想掌控你,不顺从才是美德。”
斧子先前不知是谁在用,看样子其实有些陈旧,握把处有明显磨损的痕迹,但刃口依旧锋利,闪着雪光。
自由再次向湖边走去。
水草也再一次围簇起来,试图阻止她前进。
自由连一个眼神都已经懒得分给它们:“我真没空陪你们闹了。”
她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既然是野草,就得捉住一点火星就烧起来。
——一斧劈下。
看似粗壮的怪异水草应声而断,切口处竟流出刺鼻的棕黄色液体,闻起来颇有些熟悉,可自由一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味道。
随新似是被她震慑到,抬头看着她,双眼微微瞪大。
比起梦外那张无辜柔弱的脸,自由对梦里的她态度好上许多。
或许因为这张脸眉目间有种凛冽的寒气,让人无端想起落雪的青松。
她一路走一路砍。
随新没骗她,这湖不深,踮脚能勉强探出头。
随着她的深入,湖却像是有生命般,不断浮起众多东西。
有人的断肢、兽骨、遗骸,船的残片,棕黑的浮萍。
自由统统不作理会。
直到离随新一臂距离处,她停住了。
水底缓缓浮上一具浮肿苍白的尸体,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像是她最厌恶的肥胖蠕动的软体昆虫。
那是她自己的尸体。
下一瞬,那具尸体睁开了眼。
自由“哇”了一声。
酷哦!
毕竟在一般情况下,人大概率没有和自己尸体对视的机会吧。
尸体看着她的表现,满意地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不怀好意的微笑。
——下一秒,自由手起斧头落,把它也砍成了两半。
“我美得这么客观,还敢把我搞成这样放她身边做对比,该死。”
她兀自向前。
水下,她终于捉住了带着热意的手。
“上去了。”
随新点点头。
可就在自由准备好将她拽上岸的下一秒,无数水草卷土重来。她看不清水底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些藤蔓状的东西已经不再阻止她。
——它们只是紧紧将随新缠缚住,不留一丝空隙。
自由再次扬起斧头,却不能再伤它们一分一毫。
她有些着急,再次伸出手去,可随新的手已经被层层裹进了水草里。
她还想做些什么,却听见身前随新轻声道:“没关系。”
“谢谢你。”
自由骂她:“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随即继续试图去劈砍那些诡异的植物。
“不,真的,真的谢谢你,自由。”
自由抬头,看到的是随新微笑的脸。
“已经够了。”
自由只觉得荒谬:“这怎么能够?”
被一池子尸体围住,不知道要在这里泡多久,这怎么就够了?
在她还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巨力将她从湖中心拖拽了出来,直直扔到岸上。
自由眼睁睁看着随新继续沉在那一池黑水中,烦躁的情绪像是要把人烧穿。
“随新!”
随新却笑了。
她笑起来五官揉成相当生动的线条,虽说仍不得解脱,却已经褪去了一点死气。眉宇间些微的明亮鲜活起来,像是染了春风。
“我等你下次来接我。”
·
自由醒来时头脑还有些发懵。
系统的声音堪堪将她唤回现实世界:“宿主宿主!欢迎回来!”
“接下来将对宿主进行任务检验结算——叮,宿主记忆完整度98%,任务完成度100%,达成任务目标,接下来将发放奖励!”
自由嗓子干渴得快冒烟,只感觉右臂酸得吓人,低头一看手心还是攥着什么东西的模样:“什么奖励?”
“宿主很快就会知道啦!”
“你现在告诉我……”会死吗?
“接电话接电话!!自由自由接电话!”
客厅桌上的手机此时此刻突然响起铃声。
自由挣扎着走过去按下接听键。
“柚子!好消息!”
里面传来白鹇惊喜的声音。
“怎么了?”
“有家杂志联系了我,说想就你的人生经历做一组专访!”
自由不可置信:“我吗?”
哪家杂志社这么头铁,胆敢沾上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她?
“是你!没错!”白鹇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如果是在自由面前,说不定她能高兴得跳起来,“你快点好好准备一下,下个月二十五号拍摄,你接下来给我戒酒戒烧烤戒高油高盐,和你那浮肿和黑眼圈说再见吧!”
“太好了,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啊柚子!”
自由听着她雀跃的声音,唇角勾起一丝放松的笑。
挂断电话后,自由觉得全身稍微有了些力气。
系统声音像个小蝴蝶似的在她耳边旋转:“铛铛~这就是任务奖励!很迅速吧!”
自由点头,随即问系统:“既然梦是任务的一部分,那么这是谁的梦?”
她基本不会梦到任何现实中的人,这梦做得实在邪门。
系统“滋滋”响了两声,忽然切换了陌生的机械音:“宿主权限不足,无法查看。”
得,和梦里那个一样是个谜语人。
她放下追问的念头,去厨房倒了杯水。
正想和小系统多聊两句套套话,铃声再次响起。
她仰头喝水,顺手滑到接通。
“柚子,有空吗?”
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严肃,自由连忙放下水杯:“洛姐,怎么了?”
“还记得肖缇的事情吗?”
“记得。”
“现在可能需要你再来一趟。”
“怎么了?”
“我们在肖缇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藏得很深的日记文件,她在死前一个月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自由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不对劲?”
“她说,有人在跟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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