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叶芊芊死讯，丝丝再难按捺住心底所有怨怼，她在书房找到舜华，脸色一片惨白。

“叶芊芊死了。”

舜华捧着书卷头也没抬，语气倒是有一丝惋惜，“叶家小姐福薄。”

看着他几乎无动于衷的反应，丝丝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她忍不住道：“是你害死她的。”

舜华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瞧着她，“你知道了？”

丝丝从未觉得他会凉薄至此，眼底有着难以置信。“你明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

舜华放下手中毛笔，“可你先前并未反对。”除了先前掳走叶芊芊一事，舜华的命令从未对丝丝有过隐瞒。即便她于事后知晓此事，却也不曾反对过。

丝丝的脸色瞬间惨白至极。

舜华望着她，眼底满是疼惜，“丝丝，叶家小姐之死，你会觉得难以接受，不过是因为你先前与她有过接触。自我们出长乐宫以来，你手上沾染多少鲜血，都从未这般质问于我。”

丝丝无话可说。

舜华叹息一声，“丝丝，你知道的，我从未想过去害任何人。只是韦皇后欺人太甚，妄想与叶家联姻，从而打压我。我只能出手毁了这桩婚事。”

丝丝如何不知晓？

也正是因此，她从未反对过舜华的任何一个决定。

舜华好看的眉眼微微低垂着，显出几分伤心愧疚。“叶家小姐自缢一事，虽不是我所愿，但她终究因我而死。”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碰触着丝丝的脸颊，“改日我陪你去叶府，吊唁叶家小姐，可好？”

丝丝瞧着他如同往日的伤心愧疚，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地疼。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诚如舜华所说，她之所以觉得难以接受，不过是因为她与叶芊芊有过短暂的接触。知道她心怀天下，知道她心地善良。

可即便这样，为了舜华的大业，她明知是舜华在背后搅弄风云，却依旧不发一言。

她与舜华荣辱与共。倘若说是舜华害死了叶芊芊，那么她也难逃其咎。

既然如此，她有何面目前去叶家吊唁？

她从前从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违天理，此刻却前所未有质疑起自己来。

舜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眸色一片晦暗。

自这日起，丝丝与舜华之间，像是有了隔阂。

她是舜华的近身女官，舜华身边事，事无巨细，她必定一一过问，亲力亲为。但从这一日起，许多事她都交由冷玉去做，甚至有几次舜华问起，都得知她不在府中。

她对长久以来的坚持产生了怀疑，又无法面对舜华，不能向他诉说，只能躲到南山，尽量避开他。

只是在南山，她需要面对的黑暗更多。一道道除掉异己的命令传来，丝丝身为暗卫首领，即便不需亲自前去，也需要就此做出安排。

每一次的安排里，总会有数不清的人为此丢掉性命。愧疚自责如同野草疯长，丝丝寝食难安，短短数月，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

有一日，太子妃兰绮在东宫瞧见她，忍不住叫住她问道：“丝丝姑娘可是心中有事？”

兰绮已怀胎数月，不过月余便会生产。瞧见她，丝丝心底再添几缕烦闷。她微微垂着眼皮，恭声答道：“多谢太子妃关怀，丝丝无事。”

见她并不想说，兰绮便不强求，只是温声道：“郁结于心，恐会伤身。丝丝姑娘还是心宽些吧。”

兰绮待人从不热络，之所以会出言劝解几句，不过是觉着偌大东宫，人人为利奔波，唯有丝丝出淤泥而不染。即便有时行踪成迷，但终究无害人之心。

丝丝谢过她的好意，转头又去了南山。

至少在南山，她只需听令行事，不必多想。

只是这一日，她正要出门，便瞧见了重华带着一个随从进了门。

重华也瞧见了她，迈开步子就要朝她走来。

丝丝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舜华曾要她远离重华的话，只犹豫了一瞬，便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就跑开。

谁知她速度不慢，重华的速度却更快。被重华拦下，丝丝很是气恼，瞪着他一言不发。

倒是重华随从头一次瞧见这般大胆的宫娥，眉头一竖就要训斥。

“这般气鼓鼓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了你气受？”只是不曾想，随从还未开口，倒是重华先问道。

他问的随意，不像主子问话，倒像是朋友之间的亲切问候。随从被唬了一跳，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熟稔，连忙后退一步，留给两人闲话的空间。

随从的一举一动丝丝看在眼里，稍稍犹豫之后福了福身，道：“三殿下又在打趣奴婢了。”

“我怎么敢？”重华眉梢一扬，话里是止不住的揶揄。

丝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可是唯一一个有胆子将皇子踹下水的奴婢——于是微扬着头，继续瞪着他。

重华倒是见好便收，眼底打趣散去，问道：“这段时日怎么没在宫里瞧见你？”

他虽未明说，但眼底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丝丝只瞧了一眼便敛下眼皮，“三殿下日理万机，瞧不见奴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重华听出了她的敷衍之意，顿了顿，一把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丝丝不敢强行掰开他的手，只能被拽着一边小跑跟着，一边斥道：“放手！”

重华却充耳不闻，拉着丝丝从正门出去，守门的侍卫被他冷冷看了眼，什么话也不敢说。

丝丝拗不过他，又担心这幅姿态落入舜华耳中，引得他与三皇子明面上的不和，只好扭头冲侍卫喊道：“我随三殿下去去便回，不必告知太子殿下。”

重华却吩咐了随从备好了马，拉着丝丝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前，下巴微抬，“会吗？”

丝丝被他话语里的挑衅激怒，再无多想，拉着缰绳一翻身上了马背。姿势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

重华叫了一声好，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街上不能策马，不如我们出城比一比？”

丝丝气恼他强行拽着自己出来，这会儿也不理会他，一扬马鞭便朝着城门奔去。

出了城，她便再也不控制速度，策马飞奔了起来。

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却又十分畅快。丝丝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不断挥动马鞭，尽情发泄着。不知跑了多久，四周树木丛生，郁郁葱葱，却又备显荒凉。丝丝拉紧缰绳让马慢了下来。

过了片刻，重华骑着马从后方赶来，也放慢了马速，与丝丝并驾齐驱着。

他瞧了丝丝一眼，眼底满是打趣：“先前倒是不知，你马术原来这般好。”

怒气上头，丝丝根本没有半分掩饰自己会骑马这件事。这会儿倒是有了三分警惕，斜眼问道：“三殿下如何知晓我会骑马？”

重华笑着道：“不知道，本来是想着教你骑马的。”说着又是一笑，“看来我是失去了一次教导你的机会。”

他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丝丝的记忆。

她的马术是舜华手把手教的。

不光是马术，她的字迹，她的喜好，无一不带着舜华的影子。在长乐宫的那几年里，舜华身边只有她，她的身边也唯有舜华。

他们是年少共患难的知己，更是彼此的唯一。

她因为叶芊芊之死迁怒舜华确实不对，可她手提利刃为舜华铲去阻碍，为的不过是舜华手上不沾染血迹，干干净净登上王位。

而叶芊芊的死却打破了这一切。

所以她恼怒，她不能接受。

就像樊先生所言，“为君者，必先狠其心。倘若一味主张仁慈，反而会一败涂地。”

她先前不能理解，如今却开始反思。舜华能走到今日，她事事看在眼里，有时目光反倒局限，看不清事态变化。

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你是想明白了么？”身侧重华的声音猛地想起，丝丝瞬间回过神。

她避开重华关切的目光，眉眼微敛，“叶家小姐的事，我很抱歉。”

重华不知她为何道歉，但听她提及已逝的叶芊芊，神色间还是染上一抹伤怀：“只能说造化弄人。”即便他不喜叶家小姐，可也从未想过婚事竟会以这种方式不成。

丝丝心底愧疚更深，叶芊芊之死可以说是舜华一手造成，而她放任流言四起，从头到尾坐视不理，则是完完全全的帮凶。

“母后震怒，与叶家的婚事也只能不了了之。”重华的目光望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语调怀着伤感，却并没有多少伤心，反倒有一种负罪的轻松感。“与我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丝丝不禁抬头望着他。

重华转过头，脸上是一派轻松闲适的笑意，“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可他眼底却毫无笑意，隐隐的负罪感隐现其间。

丝丝沉默。从叶芊芊的角度考虑，所谓人走茶凉，重华会这么想，的确很自私。可是站在重华的立场上，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从头到尾都是逼不得已，他除了被动接受，别无办法。

见丝丝只是望着他不开口，重华率先别过脸，“你与叶家小姐，可是有交情？”

他蓦然岔开话题，丝丝也不点破，顺势道：“梁国公府老太君寿辰时，我曾在梁国公府与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想起当日风雪之中叶芊芊的善良之举，丝丝忍不住感慨：“可惜天妒红颜。”那般胸怀天下的女子，倘若有能施展拳脚的地方，想来定不会籍籍无名。

重华也道：“叶家小姐的才情斐然，令人敬佩。”他转脸望向丝丝，“只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却不能始终停留原地。”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丝丝心中瞬间警惕起来，“三殿下此言而意？”

重华驱马前行，“只是见你久久难以释怀，出言劝解几句罢了。”

——他以为丝丝是为叶芊芊之事难过。

丝丝垂下眼眸，“多谢三殿下。”

重华却是一扬马鞭，马儿像离弦之箭飞奔而出。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谢我不如再与我比试一场！”

策马纵情，最能宣泄。丝丝难得有机会单为策马而扬鞭，闻言立即挥动马鞭，紧追了上去。

这样一次酣畅淋漓的策马，让两人郁结心底的烦闷彻底散去，脸上都不由得露出畅快笑意。丝丝提议道：“去喝几杯可好？”

她脸上笑意纯粹自然，重华讶然地望着她，就见丝丝璀璨一笑：“还是说，三殿下怕了？”

重华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丝丝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时，眉眼竟有几分像舜华。

一想到舜华，丝丝的心情便低落了几分，忍不住撇嘴埋怨道：“今日三殿下这般强行把我拽出来，回去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受罚？”

重华却一眼看出了她的故作姿态，笑着摇了摇头：“估计少不了一顿板子。”

丝丝抱拳朝他道：“到时还要劳烦三殿下替我求求情。”

重华却笑着道：“求情自然可以，但待会酒钱你付。”

丝丝顿时恼怒不已，柳眉一竖便怒道：“堂堂三皇子殿下，喝酒居然还需我付？”

重华眼角眉梢满是笑意，“你不付自然可以，但是就怕我嘴瓢，一不留神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丝丝。

丝丝气恼不已，却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嘴瓢成什么样，只能示威一般地扬了扬马鞭，怒道：“走！”

重华却根本不动，扬声问答：“往哪走？”

丝丝一鞭子抽在他马背上，马儿受惊，撒开蹄子飞奔起来。重华慌忙抓紧缰绳，只听得丝丝在其后笑得畅快：“醉仙楼！”

又修改了一点，整体影响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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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