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穿行,已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又走了多远。
宽大的车厢内,地上铺着不知道什么灵兽的皮毛,雪白的颜色,毫无衔接缝隙,四周围着供休息的卧榻,皆为雪白,无一丝杂色。
不用看也知道,这不是姬冶秋的东西,这原本是属于元一宗的。
姬冶秋懒懒倚靠在一边的榻上,紫电流光的流苏就这么挂在她纤细的指尖,宽至极地的广袖随着她抬臂的姿势滑落臂间,露出半截冰雕玉琢般的白莹小臂。
她的视线锁定在流苏上面,淡紫色的宝石正散发出钻石一般的火彩,璀璨的光华,黑紫色的穗绦坠在下方,微微摇曳。
何为……人间至幸?
答曰:失而复得。
她似是轻笑了一下,唤出月惊潺,将流苏仔仔细细地重新缠在上面。
阿月既已经将流苏送与她,又哪里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雪白的烟杆被她擎在指尖,流苏随之摇摇荡荡,含-住玉嘴轻吸一口,烟雾弥散在唇齿之间,幻如薄雾,衬得她整个人慵懒靡丽不堪,宛若一朵开到极盛、色泽浓艳的墨海洒金。
其实……若是只有姬冶秋自己一人独行,为了方便,她是不会坐这种马车的,因为太慢了。
化神境界,说她缩地成寸日行千里都嫌辱没了这等修为。
北冥极地也不过万里距离,她一而行大约只需半日,但若用神驹宝车,怕是半月也难到达。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此时,并非一人。
姬冶秋将视线重新移到另一边依旧熟睡的人的身上,凛冽肃杀的凤眸也就这般柔和下来。
那人呼吸绵长平稳,想是因为身体状况已在好转的缘故,只是那两弯黛色的远山眉还似蹙非蹙着,似痛似悲。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才能让这个冷若寒霜的女子,露出这般,几欲哭泣的模样。
姬冶秋唇畔噙了一抹笑,收回视线,伸手撩开车帘,看向窗外。
周遭景色飞速向后掠去,暮春时节的欣欣向荣都被这追风逐电的速度,拉扯成模糊成团的一片,就好似一匹长不知尽头的锦缎。
总之不过,淬炼法宝而已,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关系?
她并非急躁的性子,甚至越大的事情,她越会徐徐图之。
尤其,对于那些已然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她更是不会急。
她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从来不会违背自身的意愿和欲-望。她想要的,她想做的,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因为,她都会做的。
因为,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所以,无论过程如何艰难曲折,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人也是,事也是。
她有这样的自信。
她此时也是顺应本心,顺应欲-望,贪图这路上片刻的舒逸和安宁,想要多享受一段时间。
哪怕,稍纵即逝,哪怕,仅有半月。
这又,有何不可呢?
她也只不过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去做罢了。
江沽月伤势太重,北冥极地乃是极北苦寒之地,千万年来冰雪不化,哪怕她是雷火双灵根,应属至纯至阳之灵力。
但她此时孱弱,灵根元婴有所损耗,实在比普通人强不了太多。
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与自己在那样的地方受苦?
天品冰灵根的人,是事实意义上的,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在北冥极地那样的地方,她也无法让江沽月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还是,先在路上养好一些罢。
思及此处,她便更不觉得急了,甚至觉得带江沽月沿途一路游玩过去,好像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就是这般,纵情纵性之人,只是在面对江沽月时,就不觉带了几分温柔和体贴。
“唔……嗯……冶秋……”
低低轻-吟自身后响起,姬冶秋从窗外收回视线,向那人看去。
女子依旧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神空茫地望着雪白的车顶。
“睡好了吗?”姬冶秋出声言道。
江沽月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清亮亮的眸子看过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太久。”姬冶秋缓缓起身,来到江沽月身边,“刚好到了该换药的时候。”
江沽月闻言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便低低重复了一句:“换药?”
“是啊……”姬冶秋似是想起什么,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因着这马车里只有她们二人,姬冶秋便不曾用迷花咒遮去面容,那样极致美艳的含笑面庞,就这么赤-裸而直白地展现在江沽月的眼前,愣是让她看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不该有任何类似于心悸的感觉。
因为她生来,便是没有欲-望的。
但现在,又为何,会这样?
一种名为茫然的神色,从她纯澈如琥珀的眼眸中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此时姬冶秋已经在榻边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和崭新的白色丝绢。
那伤药并非普通的伤药,而是叶听秋以灵力为炉,集各种仙材灵草所炼,内化了她木灵体的灵力,与天地灵气相亲,故而和普通灵药比起来,更多了蕴养经脉之功效。
那白色丝绢,也并非普通的丝绢,而是千年灵蚕吐丝织就。本身就蕴含了深厚灵力,配合着叶听秋所炼灵药,虽达不到肉白骨的程度,但眼下用来给江沽月疗伤,却是正正好。
江沽月见状,只微微抬起身,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姬冶秋就这么看着,也不阻止,直到看她解到最后一层时,似是后知后觉般,双手忽然顿住,不肯再动了。
姬冶秋细眉一挑,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怎么不脱了?”
江沽月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衣襟上,那薄如蝉翼的布料,隐隐约约透出里面被雪白丝绢包裹着的,极曼妙纤细的身材。
有些伤口太深,在白绢上洇出殷红的血迹,透过那层里衣的布料,便是胭脂淡扫般浅红的颜色。
她从不曾在外人面前袒露过自己的身体,修习无情道的过程,又是庄重且肃穆的,故而此时,在脱到最后一层时,便有了几分犹豫。
并非是羞-耻娇怯的心情,而是刻进骨子的端重肃谨让她犹豫了。
姬冶秋慢慢伸出手,握着江沽月那一节苍白纤细的手腕。
“听话……不上药的话,伤口若是不好,等去了北冥极地,你身子受不住。”
姬冶秋以为她羞怯,低柔的声音便带了些哄劝的味道,谁知下一秒……
江沽月竟真的就这么坦然脱了自己的衣服。
动作之迅速利落,反倒是让姬冶秋微微愣了一愣。
但那不禁哑然失笑的嘴角,忽然停在一个将笑不笑的弧度,随即慢慢消失,变成一派肃然的轻抿。
姬冶秋的目光,落在江沽月身上,裹缠着的丝绢上。
方才隔着一层衣服看不真切,此时她才真正看清楚,那哪里是有些伤口洇血?这些白绢分明是已被染红了尽半。
心脏就这么不可抑制地被撕扯着,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姬冶秋微微蹙眉:“怎么,还是这么严重?”
江沽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还好……”
是真的还好。
“已经好很多了。”
姬冶秋垂下眼睫,用清洁咒净了手,矮身坐至塌边。
“等下,可能会很疼。”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江沽月身上的丝绢。
“无妨,你来吧……”江沽月道,想了想,她又继续补充,“可以多用些药,或者你可有能暂时恢复实力的灵药?”
姬冶秋手上的动作一顿,轻笑着问道:“你要这做甚?莫非是想得了药就跑?”
“并非。”江沽月轻轻摇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我若是到了北冥极地伤还未愈,怕是……帮不到你。”
不知为何,姬冶秋听这话,竟有一些想笑。
她想说:我是化神期大能,需要你一个元婴帮什么?
她想说:你只管好好养着伤就好,其余的自不用管。
她想说:那种药不过是剜肉补疮之法,透支自己天赋和生命,以求一时恢复实力,一旦药效过去,轻则修为尽散,重则灵根破碎。实在得不偿失。
然而……
“你可知吃了那药会是什么后果?”姬冶秋问。
“知道。”江沽月答。
她果然知道啊。
姬冶秋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叹息一般地问:“既然知道,为何还求?你就……这么想把这份恩情还清吗?”
“不是……”江沽月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道,“与恩情无关。”
与恩情无关,只是曾经的生活,给她留下了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的习惯罢了。
“我知道了。”姬冶秋淡淡应道,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圈一圈地解着丝绢,“但是,那种药,我没有。”
江沽月闻言微一点头,便不再言语。
随着丝绢一层一层地被揭开,那上面血迹越来越深,晕开的面积越来越大,直到里面最贴近皮肤的那一层。
江沽月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丝绢上纤维有部分和她伤口里的血肉粘连在一起,随着血迹干涸,已是粘在上面,轻易不能扯动。
否则,伤口便会重新裂开,渗出血来。
但这是疗伤上药不可省略的步骤,不得不做。
姬冶秋抬眼看她,见她眉心微蹙,就知她是疼得不轻,不由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继续道:“我不用你牺牲至此,淬炼本命法宝之事,本就不急于一时。何况……各种机缘向来可遇不可求,就算到了北冥极地,也未必能寻得我想要的,还是……”
她言语稍稍一顿,继而又道:“等你伤再好一些罢。”
姬冶秋手上的动作极为平稳,但在看见那无法不裂开的伤口时,她的眼睫还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
江沽月因忍耐疼痛而微微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垂下眼眸,看向姬冶秋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明白这人为何会如此。
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动作竟然因为自己一声没忍住的痛呼,而忽然轻柔下来。
“没事……”姬冶秋的手,又开始缓慢地动作起来,“继续吧。”
注解:墨海洒金(黑海撒金),黑牡丹的一种,颜色非常漂亮。
对不起啊,我觉得写谈恋爱就是要写恋爱脑的(纯褒义)
我是完全不吝于极尽华美之词来描写两个女儿的!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啰嗦。
如果没写到位,那也只是我能力的问题!完全不是我两个女儿的问题。[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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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何为……人间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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