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月下和山下还是留在了小院,但并不是因为被花清浅说服,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得罪死了妖尊,总不能把尊后再得罪了。
不知望湘怎么教导的这两山雀,花清浅苦口婆心的澄清劝告他们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反而认准了“尊上挚爱尊后”这条莫名其妙的歪理。
山下思路十分清晰:“尊上要灭我们灰背山雀全族时,是尊后拦下了他,于我们都有救命之恩。如今尊后要我俩服侍,我们也颇为荣幸,只是到时尊上追究起来,还望尊后再护一回我们两兄弟。”
花清浅气极而笑:“第一,我不是尊后,第二,他不会追究你们的,我说了多少次——”看到月下与山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又发不出脾气了,无奈道:
“行吧,我答应你们。你二鸟是我叫来的,我对你们负责到底,只要有我在,便是十个苍御峻也没法奈何你们。”
反正苍御峻不会管得这么宽,空头支票开了又何妨。她温声软语,消除了二鸟的顾虑,眼见天色将晚,赶紧叫他们去床/上展开羽毛,正要美滋滋躺上去,却听屋外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鼓乐之声。
小院所在的地方人迹稀少,入夜本该一片宁静,吵闹的乐声乍然响起,十分突兀。
玉京子也被这声音吵醒,他打开门向外望去,一队白衣的人马正在离小院不远处的路上垂着头往前走,队首、队尾的人手中都有乐器,乐声乍听十分喜庆,尾音尖利,又透出几分凄凉。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本应阳气充沛,可此刻乌云遮蔽了夜空,月光消失,却平白生出一种诡谲阴暗的气息。花清浅察觉到玉京子出了屋子,灵力骤起,身形瞬间移到小院门口,蛇尾紧紧拽住他的袖口:
“不要凑近,这些不是活人!”
玉京子心中一凛,定睛看去,发现那些白衣人果然动作僵硬机械,没有半分活气。从山谷深处传来的阴风刮到他们身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听着这声音恍然大悟:“他们、他们是纸人!”
“这队纸人声势浩大,千里穿行,多半是为了迎接冥婚的新娘。”花清浅对慕城习俗有几分了解,她看向纸人队尾跟着的憧憧暗影,摇了摇头:“这位新娘看起来怨气颇重,吸引来这么多孤魂野鬼。”
说到此处,花清浅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去看身边的玉京子,只见他果然变得神情恍惚,不自觉地抬起脚,也下意识想要跟在纸人身后离去。
玉京子是魂片复生,与阳间的联系还很弱,跟凡人孤魂也没什么区别。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老实睡觉吧。”
话音刚落,玉京子只觉得后颈一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晕了过去。花清浅将他扶进屋内,盖好被子,又怕他出事,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夜,等纸人野鬼彻底走远后,才自去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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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纸人夜行这个意外,花清浅睡得太晚,翌日快到晌午时才起来。
玉京子早已忘了昨晚的事,往凉亭里摆饭,什锦烤肉、素鸡、八宝鸭等摆了一桌,月下与山下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间美味,刷地一下变回人形,簇拥到花清浅旁边。
这两只鸟很是知趣,没有自顾自塞饭,而是不约而同先给花清浅夹菜。
月下给她夹了块烤肉,山下送上一朵胡萝卜花,花清浅从他二人手中叼走美食,只觉这日子比昏君还要舒坦,再回想起过往情史,总结几段失败的求偶经验,不由大发感慨:
“哎,像我这种冷血动物……果然还是适合找男宠,不适合正儿八经求偶啊。”
听了这话,两只山雀手上动作更殷勤了,玉京子无语地看向她。与此同时,小院的院门“轰”地一声大开,门外立着一个黑色衣裳的高大人影,形销骨立,带着满身风霜,双眼发红,又像是风雨欲来。
他抬步走到凉亭前,动作很是克制,可投来的视线仍是气势沉沉,使人难免有一种错觉,仿佛他表现出来的压迫感只是实际的千万分之一,若他不加克制,在场所有人都没机会善终。
此人轻易便破了花清浅门上禁制,法力在她之上,她忙挤出一丝浅笑,起身周旋道:“阁下闯我住处,所为何事?还请报上名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将玉京子和月下、山下护在身后:她能感觉到,面前这黑衣人对这两只山雀的敌意尤为浓重。
来人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先是看她温暖明亮、一如往昔的棕眸,眸下泪痣,再到她随意弯起的笑容,最后是她护住那两只雄山雀的动作。
她居然在他面前护住了别人。
刚才她说要养男宠,这两只杂毛山雀便是她物色的男宠么?她一向是个贪图鸟族胸羽的小蛇,这五十年,近两万个日夜,她是否都在与他们耳鬓厮磨,风流快活?
花清浅就在他身前,这样鲜活地冲他笑,笑得这样好看,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他还活着。
可她不爱他,有她护着,他不能把那两只山雀烧成飞灰。于是,他又在这一瞬间枯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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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她良久,久到像是过了千年漫长的光阴,近乎贪婪的目光才稍稍收敛,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复活了玉京子。”
“你认识玉京子?”花清浅悚然一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吕浮白——”
花清浅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也是你曾劫掠过的,孔雀大明王吕简的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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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大明王的儿子,怪不得来势汹汹。大难临头,花清浅反而冷静下来,跟他攀起家常:
“听说吕简有个很出息的儿子,若非抗击邪魔时受伤沉睡,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如今得见,果然丰神俊朗,气质出尘,非同凡俗呀。”
她这话也没有刻意恭维,吕浮白长得的确很好看,面白如玉,薄唇高鼻,或许是血缘相近的关系,他眉目炯炯,甚至有几分凤凰神君的气韵,就是脸上失了些血色,像是刚刚遭过大劫似的——话说回来,他多半刚刚从千年沉睡中苏醒,脸色差些也是正常。
甚至他的气场也如凤凰神君一般清冷,花清浅说了他半晌的好话,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目光像是能把她穿透,又像饱含着无尽的复杂思绪,叫她心中生疑,确认了好几次脸上只有美貌,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怪东西。
又一次狐疑地摸了摸脸后,花清浅终于受够了,跟他摊开了讲道理: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偷拿玉京子的魂片。但挑衅你父王的可不是我,打伤众神、让你们洞府颜面扫地的也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找那位最大的债主?”
“你想让我去找西陆妖尊。”
“是啊,你堂堂上神,总不能柿子捡软的捏吧?”
“他们说,你是他的尊后。”吕浮白仍紧紧盯着她,眼底晦暗,像是有一丝委屈,又像是希冀着什么,缓缓问道:“你却让我找他麻烦,你是不是,并不爱他。”
孔雀大明王这世子还管她爱不爱妖尊?花清浅觉得他管得真多,但还是答道:“我当然不爱他,而且我早就不是什么尊后了,你要真的杀了苍御峻雪耻,我绝对举尾巴支持。”
不知怎的,这句话像是挠到了吕浮白的痒处。他脸色莫名明朗了几分,嘴角微微一勾,说道:“其实我来此地,并不是为了找谁的麻烦。”
啊这,一说到苍御峻,他口径就变成了“不找麻烦”,真是可笑,打不过妖尊就直说打不过嘛。
看来这大明王世子也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威风压人,实际不过如此,花清浅心里暗暗想道。
吕浮白看着她,语气平静地继续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族内感应到玉京子的魂片出了问题。”
玉京子本来在大啃鸡腿,却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花清浅霍然从原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昨夜,他的魂魄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吕浮白提醒道。
“……有。”花清浅不想让玉京子操心这些事,拉着吕浮白出了凉亭,在两人身边设了个结界,这才将纸人夜行、玉京子险些被勾魂的事尽数道出:
“他今日看着并无不妥,我就以为没事了,怎么还有问题?”
吕浮白说道:“他从死入生,犹如逆水行舟,魂魄融入世间很是艰难,稍有差池就会灰飞烟灭。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稳住他的魂魄。”
花清浅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好心?”
“一来,玉京子的魂片是从孔雀族手里出去的,我有责任看护到底。二来,我沉睡了千年,期间世事变迁,也该见见世面。”他说着,低头看向花清浅:
“此外,父王也让我跟在你身边,品味人间百态。若那西陆妖尊敢来找你,就趁机杀了他,也算锦上添花。”
最后一句杀意沸腾,花清浅听着都觉得背后一凉,心道这怕才是他的重点,她方才还是小瞧了这位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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