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会试在即,东方容楚原本要在饭后启程,但花清浅以大雪封路为由,坚持要他在小院多住几日。

“姑娘盛情难却,可晚学当真该前往京师了,路程耽搁不得——”

“下了这么大的雪,官道山道都滑得要命,你怎么走?”花清浅睁大一双暖棕色的眸子,“现在雪还没停,道上精怪也多,万一又撞邪了怎么办?你不如安心在我院中用功,等过两天放晴,我亲自护送你上京。”

东方容楚怎好意思麻烦她,连连推却,花清浅对他的推辞理也不理,自顾自说道:“我们走近道,放心,不会耽搁路程的。”

眼见外头又开始落雪,确实走不成,东方容楚也只好无奈同意了她的提议。花清浅掩饰不住喜色,回房准备收拾东西,吕浮白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你真要护送那书生上京?”

“是啊。蛇妖一言,驷马难追嘛,我从不食言的。”

她似乎已经忘了,某条没心没肺的小花蛇曾在西谷大声嚷嚷,说此生最喜欢神君傅玄,不会喜欢上第二个人。吕浮白扯了扯嘴角,“你说错了。”

她食言的次数可不止这一回,那些表白与保证似乎只在他心里清晰如昨,回忆起来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你说什么?”花清浅没听懂,“我哪里说错了?”

现在提起神君只会让她感到害怕与烦躁,吕浮白轻咳一声,看着她纯澈的水眸:“没什么。我是想问,你护送东方上京,玉京子怎么办。”

“我们一起去呀!”花清浅想也不想地道,“我跟玉京子才不会分开,这回正好一起去京师玩一遭。戏文里都说大焱京师人物风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风流法。”

说到戏文话本,她不由想起了话本里描绘京师发生的诸多故事,才子佳人、帝王将相,想得出神,末了才发觉吕浮白仍在近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世子你也跟着来吧?大明王不是要你多领略人间烟火吗,大焱京师可是凡间最繁华的富贵乡,你好不容易来凡间一趟,不去京师太可惜了。”

她读了那么多话本,东方容楚正是那些话本里最爱描述的温润才子,在京师会发生什么,吕浮白心知肚明。他若跟着去,只有黯然神伤、心力交瘁这一个结果。

“你想让我去么?”他立在她房门口,温声问道。

“当然想啊!玉京子的魂魄还得你看顾呢,你若跟着去,所有花销包在我身上。”

“那我便去。”他垂下头,眼底一点眸光摇摇欲坠,却又莫名执着,只要她开心顺意,他怎么都行:

“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分别了五十年,他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她,就算她身边荆棘丛生,扎穿他的心腹,他也只能继续挣扎着走下去。

-

虽然有心给二丫做求偶示范,花清浅平时也念着分寸,不去打扰东方容楚温习。只有在他放下书本、心有余裕的时候,她才会含笑上前逗弄他两下,而东方着实用功,这种时候往往只发生在席间。

午膳时分,花清浅手上拿着一本诗集进了饭厅,余光瞥见东方容楚果然朝她手里的书看来,自觉大计已成功一半,心中十分得意,捧着诗集摇头晃脑地读道: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羊管怨楼间——”

她一边读,一边施施然坐到东方容楚旁边,他却像是忍俊不禁地微微挑眉,问道:“敢问姑娘读的这是?”

“是刘著的诗。”她把手中的书展开给他看,同时另一只手在背后给二丫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二”的手势。

「第二:对付书生要投其所好,多读一些诗词歌赋,才好同他讨论风花雪月。」

漂浮在她身后的二丫肃然起敬。

早饭之前,东方容楚在檐下随口吟了一句写雪的诗,可见他不仅深耕四书五经,诗词文采也不错。花清浅便有意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学识也很渊博,滔滔不绝道:

“东方你看我会读书识字,很惊讶吧?你有所不知啊,其实我从小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上进,一心求学,咳咳,这么多年读过的诗不说和你一样多,好歹也有你的一半啦······”

什么“从小长得漂亮”,别人说来做作,但她确实漂亮,说出来就成了自知之明。东方容楚原本坦然与她对视,随着她不点而朱、精致无暇的菱唇张合不停,他竟心神一荡,赶紧移开了目光。

花清浅自夸得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收住话头,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只是姑娘所念的词,应该出自刘著的《鹧鸪天》。”东方容楚声线温和,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花清浅恨不得一头撞死:

“倘若晚学没有记错,那句应该是‘一声羌管怨楼间’。”

是羌管,不是羊管!

“那个字原来不念‘羊’啊?”她顿时尴尬无比,捂住额角,缓缓转过脸去,“我的启蒙先生太没有文化了吧,居然教我那个字念羊,改日碰见我一定要纠正他——不说了,吃菜,吃菜,呵呵。”

她若无其事往碗里盛饭,舀汤,将一片菜叶从碗右边挪到左边,又挪到右边,一顿手忙脚乱,仔细看却不知道在忙什么。玉京子这孽障似乎还嫌她不够丢人似的,哈哈大笑起来,还追着她问道:

“不是,清浅,这羌管是凡间的一种乐器,那羊管是什么?你当时读到这诗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他用词有些奇怪,东方容楚若有所思,抬眸看了他一眼。

花清浅狠狠瞪向他,恶声恶气道:“我以为这羊管是羊肠,怎么啦?明明这样想也是通的,‘一声羊管怨楼间’,就是诗人在冬天吃羊肠,却吃到了个坏的,难吃得怨气都出来了,飘散到整个楼间,很合理啊,不对吗?”

玉京子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厉鬼二丫也在天花板上抱着肚子狂笑起来。连东方容楚都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他见花清浅小脸涨红,瑰丽如云霞,像是当真羞恼不已,忙安慰她道:

“诗词一道本就有多种解法,姑娘此解虽有谬误,倒也不失总角之年可爱烂漫的趣味。”

“是吗?”花清浅扎向玉京子的凶狠目光霎那间软和下来,晶亮棕眸中含着的雾气化作一片春水,她浓长睫毛颤了颤,故作羞怯地抬眼望向他:“你真这么想?”

东方容楚认真点点头。

“你真觉得我可爱?”

这下脸红的人换成了东方容楚,笑意则转移到了花清浅的唇角,她憋都憋不住,看着他转开脸的模样,愉快地喝下一大口汤。

坐在她另一边的吕浮白从始至终都没有笑。

玉京子不记得蛇谷往事,他却还记得。

蛇谷里识字的蛇都是少数,花清浅和玉京子喜爱凡间诗文话本,又没爹娘教养,便常常结伴跑去偏远的村镇里找书,认字都是跟当地说书先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学。

偏远乡镇的说书先生水平能有多高?花清浅一百岁那会,跟他借走一本《上善水经》,对于略生僻一点的字,四个有两个都能解错。

是他手把手教她鸿蒙古言、仙界术语,后来她总跟凡间修士借书,他得空也教她人间文字,追究起来,她的启蒙先生应该是他傅玄。

他久居上界,对凡间种种诗词的确没有太大兴趣,花清浅了解他的脾性,也不会拿诗文来请他指教。在他面前,她手里拿的书永远都是修炼经典、鸿蒙古籍,就像如今在东方容楚面前,她拿着的总是凡间的诗词。

她在这方面的小心思,确实很是细致,细致得让人心里一闷。

-

午膳后,东方容楚没有立刻回房,他似乎对花清浅手里的诗集有些好奇,接过去不紧不慢翻了几页。

花清浅抓住时机靠过来,倚在他椅子边,胳膊轻轻搭着椅背,金线缂丝裙摆在空中微扬,勾勒出婀娜的身形。随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牡丹纹窄袖上缀着的雪白流苏轻晃,一股如兰的幽香拂过,此情此景,任何读书人脑子里都会冒出一个词——红袖添香。

就在东方容楚脊背僵直、将要起身之际,花清浅忽而稍稍退开了些,叫道:“东方东方,你给我讲讲如何作诗吧!”

“承蒙姑娘高看,晚学于诗词一道亦不甚精通。”东方容楚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翻开一页,跟她介绍起新手学诗易于模仿的几位大家。

她俏脸含笑,语气轻快活泼,水眸晶亮,仿佛内藏着万千璀璨星辰,的确让人很难拒绝。吕浮白坐在与饭厅相隔很远的卧房,神识铺开,闭目假寐,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一幕。

她跟神君没见几面,却敢大着胆子捏住他的袍袖一角,朱唇含笑,所用借口跟刚才所差无几。

“神君神君,你给我讲讲鸿蒙之初的事吧!”

那是他在水月镜中倒转了千遍的记忆,灵动妩媚的少女眸光灼灼地看着他,好像一双水眸从此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五十年沧海桑田,新人换旧人,怎么不是触目惊心。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出自刘著《鹧鸪天》

蛇妖的嘴,骗人的鬼,小花蛇坏心思多着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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