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卦“水火既济”的功劳,六天七夜后,沈媚烟一行顺利地来到了北域东部。
这里原是一片宽广的平野,后逢大战,三足金乌陨落于此,于是变成了一道烈火不熄的狭长裂谷,周围寸草不存,裸.露在外的土地呈现出深到发黑的焦红,是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
环玉被烫得不住地蹦来跳去,但还是顽强地滚到边缘指了指,意思好像是让他们下去。
“在下面?”苏放不太相信。
三足金乌遗下的是太阳精火,即便过了上万年也威力不减。他们光是站在上面都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和灵力要被蒸发掉,更别说下到谷中。
“难怪一直没被找到,原来是在这种地方。”沈媚烟是树妖,最怕这种灵火,好在身边有掩月的灵力护着,腕上还套着那对玉镯。
谷中的火焰不算太大,底部流淌着颜色浓郁的岩浆,温度极高,又非凡火,元婴修士掉下去了恐怕都会遭遇不测。
“兀则既然能顺利进去,应该不会真的要我们下到谷底。”她又道,让掩月走进了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下面。
过于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谷底的景象,沈媚烟试着分了缕灵力出来,想要送下去看看下面的情况,却被掩月拦了下来。
“花花,不要。”
他很郑重地朝她摇头,犹豫了一下,将脆弱的小桃树放在了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是走到了裂谷的边缘。
因为温度实在太高,空气中多了股难闻的焦糊。
“掩月阁下——”苏放才出声,掩月就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没有事。”
他只好去看远处的那株桃花,凝着幻影的树妖面色沉重,却朝他点头,意思是听掩月的。
对方的妻、妻子都这样表态了,苏放便不再言语,也退了过来。
天空突然一暗。狂风漫卷,流云翻滚。
原本平静的苍穹,此时宛如发怒的大海,波涛汹涌,骇浪惊涛。
随着掩月现出本体,苏放的表情逐渐由凝重转为惊疑。
古有鲲鹏展翅万里,今有……他无法形容的东西蔽日遮月,像是宇宙洪荒迎来了终结,天地昏昏暗暗。
像是一片乌云坠落人间,又像是最后的一只金乌也被射落。沈媚烟的心跳都慢了半拍,视线紧紧地追逐着天上的庞然大物。
“他”游弋着,宛如盘古大神漫步于天地未开的混沌之中,数亿万年,而后偶得一启思,终于觉得劈开天与地。
裂谷有生命一般地发出尖鸣,似乎是那只战死的三足金乌的灵魂在嚎叫。声音席卷周围的一切,飞沙走石,黄烟滚滚,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沈媚烟不自觉地别过了脸,她感受到这里的温度正在降低——谷中的太阳精火好像要熄灭了。
渡劫修士都难以办到的事,但掩月做成了。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她却隐隐地为掩月的过去和未来感到担忧。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她想起他们的初遇,从对方口中得到了坎坷“童年”,内心的不安愈发严重。
以至于当掩月恢复人形、火焰熄灭的裂谷显露出一级向下的台阶,她都没能太兴奋。
“在这里。”沈媚烟被重新抱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既定之事,专注于眼前。
顺着掩月的目光,她看到快接近谷底的岩壁多出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椭圆形入口,想来就是他们要找的拘缨国,之前大约是被滚滚热浪和炙热的岩浆挡住了。
环玉开心地在逐渐冷却的地面上蹦跳着,又围着他们滚圈圈,用动作询问自己能不能获得自由了。
“你走吧。”调整好情绪的沈媚烟,笑眯眯道:“以后要千万小心,别又被渺冥涧这样坏人捉住了哦。”
你也坏坏!有些记仇的环玉骨碌着滚远了。
不过虽然嘴巴坏,心里却很温柔善良呢。它想,于是又滚了回来,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裂谷边缘,画了个上古阵法。
它实力不强,法阵发动后的效果可能不怎么样,但也足以给某位大妖添添麻烦了。
歪歪扭扭的阵法画完,环玉也算是报了恩,这才欢快地奔向新世界,迎接它好不容易等来的自由了。
进入秘境后,首先感觉到的,是似曾相识的寒气。
沈媚烟过去和仙门其余几位掌门一同来到妖域的时候,出于好奇,伸手接过北域的雨。
只一滴便冷到心底,勾起人无尽的伤心事。
好在她的所有伤心都已释然,用灵力驱赶走寒冷后便无事,反倒是身边的那位妙法门门主哭得稀里哗啦,说想起了几百年前就死去的家人。
至于沈媚烟的家人,王侯之家的亲缘都比较淡薄,她的父母虽对她不错,但也仅限于养育之恩,其他的则掺杂了太多利益。
联姻、结盟、储位、太子、权势……她在父亲想要将她许给一位皇子前逃出了家门,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去,直到他们过世。
期间他们倒是打听过她的消息,她也很坦然,直言自己拜入了合欢宗门下——合欢合欢,比起仙门,凡界对这两个字愈加避之不及。他们认为她走了旁门左道之路,有辱门风,不久就对外宣称沈氏的次女染病身故,从此便当她死了。
后来……后来山河倾颓,改朝换代,身为前朝王族的沈氏本该随之灭亡,却得一仙子相救,兜兜转转远渡重洋,成了海外仙山上的隐士。
沈媚烟的亲缘便止步于此,恩怨相抵,各不相欠。
如今这种感觉重新涌上心头,死亡般的寒冷过后,她依旧心如止水。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冷。于是她往掩月靠了靠,缩起枝叶蜷在对方的身边。
秘境中的景象与正常时空有别,千奇百怪,千变万化,各不相同。但无论多么奇异,连接秘境与外界的通道都是原始的黑暗。
所以在进入那圈光幕后,沈媚烟对眼前的漆黑毫不意外,可很快,细心的她就发觉这黑色如有生命般地变幻着,像是一个人在呼吸。
咚,咚,咚。
如果它真的是一个生命体,那此时在她耳边响起的,就该是对方的心跳。
“此地甚异,多加小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苏放的声音有些被打散的模糊。
而事实上,他是因为那犹如北域之雨一般的寒气,想起了一些至今都无法释然的痛苦。
修为,灵府,剑道。
无论人、妖,一生都有太多难以回旋的遗憾之事。尽管他们都清楚,修仙最应该做到的就是放下。
心神不宁的苏放默念起了静心咒,好在他的心志也算坚定,几息之后便恢复了常态。
“嗯。”
掩月对他的话应了声,然后用腕足圈紧了肩上的桃树:“花花,不要离开我。”
“当然不会。”
沈媚烟说话时,目光梭巡着包围了他们的黑暗,修士有灵视,但对它们来说似是无用,直让人心中不安。
我明敌暗,大部分人都不想面对的状况。
灵视不可用,苏放便用神识扫了扫四周,得到的结果是空荡荡的黑,除了他们脚下这条似路非路的玩意,一片死寂。
就目前的情况斟酌片刻,他向前迈出一步:“我开路,你们到我身后。”
他的修为最高,这样最稳妥。
“……不。”沈媚烟想起掩月对这里的态度,便试探性地问道:“掩月,你知道你要去哪儿吗?”
“是了是了,此处很可能是玄武陨落之地,掩月应当知晓一二。”依然认为掩月与玄武执明有关的苏放忙不迭道。
“……”
掩月的体温忽然一低。
自从解决掉裂谷的太阳精火后,他的皮肤呈现出与平时不同的灼热,幸好只是普通的人,沈媚烟又是皮糙肉厚的树妖,所以没觉得什么。
可现在——她不得不暂时远离了些。
谁知刚一动,缠住她的触手就收得更禁了些。
“别走!”掩月声音低哑,像是才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
“我不走。”沈媚烟顺着他的脾气哄道,“我就是有点冷。”她如实道。
掩月发觉了自己的异样。
“抱,抱歉,不是故意的……花花。”
他的语气变得迷茫又无措,有些慌张地为刚才的自己解释:“我想找到它。”
“嗯,我没有介意,也不会走。”
对方的体温恢复了正常,沈媚烟亲昵地蹭了蹭,话中没有半分不悦,也没有追问对方话中的“它”是什么,而是顺着道:“找到它了吗?”
“在那边。”掩月并不在意蔓延在他们四周的诡异黑暗,指了一个方向后,就带着他们往那边而去。
这一去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
天地四方都是同一种颜色、同一样东西的时候,人会失去对方位和时间的感知,情绪也会格外脆弱。
简直就像秘境对他们的下马威。
期间苏放数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盟友——指沈媚烟的判断,和她一样地沉默着,走在和沙土相比格外柔软的小路上。
该怎么形容脚底的触感呢?他有过刻骨铭心的仇人,亲手击杀后一时失控,踩到了对方身上泄愤。而脚下的东西,就很像他当时的感觉。
刚刚死去的,还残留着温度的,柔软尸体。
会不会真的就是?
不知为何,苏放突然尤为在意这一点。
沉重的疑惑压在他的心头,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等他被一个女声惊醒时,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拔出了佩剑,想刺下去看一看这条路的真面目。
“苏放道友,你没事吧?”说话的是沈媚烟,制止他动作的是掩月。
浑身一凉,苏放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老实说,确实有点不好。”他再次默念起了静心咒,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难怪兀则身陷险境,拘缨国秘境果然危险。”自己才入就中了招。
对于脚下的东西来说,他们不过是两三只蝼蚁,平时倒没有什么,可一旦发起了攻击,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实在不行,就封闭五感吧。”沈媚烟建议道,她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诡谲,但与苏放不同,她好像……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更别说掩月,掩月简直就像回到了家一般的自在。
“我们……”
在苏放变成聋子和哑巴前,她还想多说几句,不料身边突兀地一响,瞬间将她的警觉拉满:
“谁!?”
符篆蓄势待发,掩月的反应却要更快,在对方还要躲藏时就用另一条腕足将其驱赶了出来。
似人似鬼的人形,华丽的衣衫被一场又一场战斗消磨得破破烂烂,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中了剧毒,散发出恶臭的同时泛着腐烂的绿。
他流露出的修为不低,此时却像是失忆了一般,被他们发现后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不动也不言。
还没等沈媚烟例行询问一下这人的身份,苏放已经蹙眉叫出了他的名字:
“兀则……真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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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拘缨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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