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长夜无明

秘境几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沈媚烟都佩服苏放能认出兀则。

在她的眼里,对方就是团又黑又白还带着绿的烂肉。

出于严谨,苏放的掌心升起了一簇火光,托举着照了照来者的脸,方才的疑问句很快就变为了肯定的陈述:

“不错,是兀则。”

对方进入秘境时最少带了五人,此时却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不妖不鬼的他。

苏放快速地检查了一番兀则的伤势。

这位元婴真君不仅浑身是伤、神情呆滞,丹田也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那个破碎的元婴小人。

从脉象来说,此修士已经没救了,基本就是等死的状态。

可偏偏兀则能跑能动,那张没了左边眼睛、露出森森白骨的脸还能做出各种丰富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格外渗人。

状态有些像北域水中的邪祟。

保持着警觉,沈媚烟试着从对方那里打探情报:

“我们是渺冥尊者派来帮你的,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可没说谎,只不过他们还会顺手做掉他罢了。

就是以兀则现在的情况,直接杀了也挺没意思的。

“渺冥尊者……”听到这几个字,兀则余下的半边脸浮上狰狞:“杀——”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正常的情绪,是深刻到死亡都无法抹去的恨。

“他,欺骗了我,也骗了你们。”

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兀则的“东西”,从破损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望着他们道:

“你们会和我一样,会加入我们,加入……”

他身体里做为人的那部分又消失了,只留下另一个神秘又邪恶的存在。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沈媚烟遗憾地说。

她凝视着对方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面又黑又空,只有她自己的影子。

她正要动手,掩月却把兀则提了起来,触手像蟒蛇缠住猎物一般将其层层勒紧,紧到那些失去皮肉保护的白骨咯咯作响,几乎马上就要断裂。

“你是谁?”他问道,似乎笃定了对方会回答。

“我是谁——我是兀则真君呀。你们不是这样叫我的吗?”

这个邪恶的东西再次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扭曲:“就像她说你是掩月一样,我也是这样来的呀。”

“快放开。”

沈媚烟意识到“它”在窥探掩月的意识,速度掷出一道符篆,干脆利落地切掉了那玩意的头颅。

触手一松,烂成一滩的身体和依旧在张口说话的脑袋一起摔在地上,很快就变成黑水融入了血管般蠕动的小路。

“你,你……”

腐化得略慢些的头,怨毒地看向那棵人畜无害的桃花树,掩月想伸手挡住,却被沈媚烟摇头制止。

“兀则真君,虽然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但我还是想说,”来秘境的最初目的是斩草除根,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一点:“你应该感应到你弟弟死了,没错,是我们杀的。和你说一声,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叹了口气,仿佛对对方的遭遇十分同情:

“不过没关系,你的一个手下已经先下去陪他了,马上还会有你,相信你弟弟死后不会太孤单。”

说完这番话,就剩下一个脑袋的兀则竟然奇迹般的起死回生,枯井似的眼里闪烁着汹涌的恨意,连苍白的脸颊都被气得发红。

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对了,还有哦。”

像是希望对方走得安心走得明明白白,沈媚烟最后道:“用来杀你的符篆和剑,是用你弟弟身上的灵石买的。”

“感谢你为我们提供的初始资金哦。”

带着不甘和怨恨,头颅如枯萎的花一般凋零死去,眨眼就变成了一摊黑色的淤泥。

感受到了食物的气息,他们脚下的“土地”又缓缓地动了起来,用看不见的口将其一点一点地吸收。

“这究竟是什么?”

苏放看得头皮发麻,本能地不想再站在这上面,脚尖瞬间离地飞起。

“没事。”进入秘境后,掩月对他们这位盟友的话难得多了起来:“它不会伤害我们。”顿了顿,他又道:“只要别死了。”

“我认为它就是导致我们死亡的原因……罢了。”

苏放的眉头快拧成了麻花,他熄灭了掌中的火焰,往前后四周看了看,奇怪道:“兀则的神魂并未出现,不知是否早已分出一缕遁逃。”

他说得很迟疑,因为对方刚才还用兀则的声音和意识与他们说过话,临死前的眼神又是如此怨毒。

不过无论有或没有,兀则的结局都是注定的——怨生不会放过他。

“掩月,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到?”再度前进前,沈媚烟问。

“嗯……明天。”掩月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明天这个时候。”

竟然要在此处过夜。苏放闻言叹了口气。

在秘境过夜并不奇怪,有些的时间流速更是与外界不同,就像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外界不过两三个时辰,秘境中却已然过了好几年。

只是这个拘缨国……尽管知道除了黑暗什么都不会看到,但他还是忍不住往周围打量:这个拘缨国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人一刻都不想多待。

而且,越是往深处走,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还顺便切断了他经脉中的灵力流动。

但是看掩月,对方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不愧是玄……才想感慨,苏放就发现了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

这位桃树姑娘,好像也无事?

到了夜间,一行三妖还是像之前一样,在灵伞的保护中休息。

此处灵气稀薄,苏放取了些中品灵石缓缓吸纳,然后打坐调理丹田内的灵气。

身体慢慢恢复,他的心神也安定不少,终于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灵台清明,心绪翕然,现在回过头去看他今日的表现,苏放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失态。

无论秘境中有什么,左不过和他们一样,是三界之内的贪嗔痴念。以往他又不是没有身临险境过。

服下了一颗定气丸,苏放隐约察觉这里的东西能扰乱人的心神,就是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

想通之后,他抬头想要和另外两人商量一下,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

流淌着星河的灵伞下,除了他便只有一片黑暗,浓郁到可以吞噬所有的声音。

与此同时,沈媚烟也发觉了异常。

“苏放道友不见了。”她开口道,其实不应该这么说,真正不见的估计是他们。

坐下的软垫,旁侧的避恶香,头顶的灵伞都与苏放一同消失,地上的“泥土”也不再是过分的软泞,而是变成了工整的青板石道。

很显然,离开了原地的她和掩月。

周围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只是这份黑暗稀薄了许多,能望见其中的绰绰灰影——看轮廓,仿佛是亭台楼阁一类的建筑。

沈媚烟又低下头,在被岁月消磨了的石板上,找到了模糊的“拘缨”二字。

看来他们是来到了真正的拘缨国。

“嗯。”

掩月的回答过了半晌才来,他似乎也对目前的情况十分迷茫:“这……是哪里?”

“不是我们来去的地方吗?”沈媚烟从他的肩上下来,舒展树叶,化出双腿,用人的形态与他并肩而立。

“不是,不认识。”

地上的是上古文字,掩月又回到了那副焚书坑儒的状态,左看右看了好几遍都没看明白,于是只好问花花:“这是什么?”

“拘缨,我们到了拘缨国。”沈媚烟说话时往他们的身后投以一瞥,石路的青灰和夜晚的暮色缠绵连延,一直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哦。”掩月对拘缨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原来这里是拘缨。”

“现在还能感觉到我们该往哪里走吗?”

“不能了。”他流露出懊恼的神色,像是在为自己的没用生气:“花花,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沈媚烟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亲:“掩月已经做得很棒啦。”

对于这种内向容易自卑的小朋友,她向来是鼓励策略,能夸就使劲夸。

即便在床笫间,她也会说“没关系这样也很厉害”的话。

“嗯……”掩月的视线不好意思地一闪,但很快就又飘了回来,还勾起了桃花的手。

“我们过去看看吧。”沈媚烟边回握着边说,“苏放道友独自一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死就不会。”掩月的回答还是之前那个。

沈媚烟对他这说了不如不说的沟通能力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空气中响起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两排火炬在石板路的两侧亮起,橘红的火光驱散了永夜,照亮了他们脚下的道路,同时还投下斑驳兽影。

是来自那些放置着火炬的青铜长柱。它们的顶端被雕成了不同的动物图案,无一例外都是上古时的异兽,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

但这样的景象,是吓不到见多识广的沈媚烟的。

她往最近的那根走了走,将上面的雕塑与自己的记忆应照,分辨出那是异兽当康,模样和野猪差不多。

亮起的火炬只持续到了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往后依旧是茫茫一片黑色,仿佛是在为他们指明前行的道路。

就好像在一个陷阱前写了“此处有宝物”五个大字一样。

叛逆的沈媚烟几乎马上便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却碰上了一道薄膜似的结界。

……怎么还是强买强卖式的陷阱啊!她不满地在心里嘀咕,目光无意划过上方,看到了如同棋盘般的“天空”。

一条条灰褐的物体纵横交错,蛛网般地将这个古国拘缨包围缠住。目测宽度还不小,没准就是他们踩在了脚下一天的玩意。

但若是在仔细观察,那些东西的表层遍布着秋毫似的绒毛,再结合这个密度和颜色,似乎更像是……大树的根须。

“寻木长千里,在拘缨南,生河上西北。”

难道——这便是寻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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