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的尽头，是拘缨国的某座城池。

这里在过去无疑经历过一场大战，城墙和城门都已残破不堪，寻木便趁虚而入，用根须填满了每处空缺，又入侵到城内各处。

还未进去，沈媚烟就感受到了一股汹涌滂湃的强大力量。

和以往的她，还有近期见过的怨生都不同，对方灵力纯粹异常，远超出她的想象。

拨开城门上的根须，扑面而来的是凛凛寒气。拘缨弥漫着如死亡一般的冰冷，像是忽然走进了冰雪笼罩的隆冬。

进城之后就是宽阔的街道，两旁的房屋也和城墙一样，被粗壮的根须切割得四分五裂，看不出上古之国的辉煌宏伟。

而在远处，一座保存完好的白塔巍峨矗立，周身萦绕着浓郁的灵气，一看就是这座古城最值得一去的地方。

“……”沈媚烟望着那边，眸光暗沉。

这回承担指路标任务的，好像变成她了——塔内有什么在吸引她过去。

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几道紊乱的气息，修为不低，估计是受了伤还是别的原因，竟然任由自己暴露在别人的感知中。

“都是为渺冥尊者效劳，各位何必遮遮掩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沈媚烟开口道。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倒塌了大半的房屋内，走出了几个神情憔悴的妖修，不远不近地打量着他们。

过了会儿，为首的一个元婴道：“你们果真是尊者派来的？”

“不可能吧，尊者怎么会派筑基和炼气期的小妖过来？”另一个金丹的妖修满脸怀疑道。

“不信就算了。”沈媚烟不和他们争辩，牵着掩月的手就往白塔的方向走。

“姑娘等等！”元婴急了，几步并做一步过来，拦住两妖道：“不怪我们冒昧，实在是除了渺冥尊者，还有其他大妖觊觎塔中的宝物，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多些谨慎。”

沈媚烟听后好笑地问：“现在不怀疑了？”

“不怀疑不怀疑。”怀疑了也没用，他们这群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了。

就算真的是敌人，相信在听过了白塔的情况后，也能达成暂时的合作。

“我叫岁一，这位是桑玄。”元婴修士将沈媚烟二妖带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只介绍了自己和先前开口的金丹修士，估计他俩就是这群妖里的老大老二。

“我们都是和兀则真君一同来到的秘境，原以为手到擒来，不想一败涂地。”

岁一模样长得老实，说话也很客套，看上去不难相处：“两位修为虽低，但既然能突破重重危险抵达这里，想来定有独特的秘术。”

重重危险，嗯，其实我们这一路还挺顺利的。沈媚烟在心里道，又听对方问她有没有见过兀则真君，说真君原本打算和他们一同在城内等待尊者的救援，却在两日前不知怎的改变了主意，执意离开了。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那个弟弟。”金丹修士桑玄冷哼着说。

“毕竟是亲弟弟，兀则真君着急也是情理之中。那毒害小真君的人真是可恶。”岁一顺带着骂了骂那不知名的凶手，殊不知就在他的眼前。

“只是，真君平时也不是冲动意气的性格，那天的表现着实奇怪。”妖群中，又一个修士道，得到了他们的老大老二的点头附和。

“是这样，”见他们满心都是对兀则的关心担忧，沈媚烟决定帮一下他们：“兀则我们确实见到了，就是已经死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真君当时不应该离开的。”

“不离开又怎样？待在这里也是死……”

从他们嘈杂的声音中，沈媚烟捕捉到了几句关键信息：“待在这里也是死？为什么？”

她眼前的这群妖瞬间沉默了下来，还满怀恐惧地瞥了眼白塔的方向。

“此事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最后，为她解惑的还是岁一。从对方的口中，沈媚烟大概拼凑出了怨生和拘缨的故事。

怨生原是拘缨国人。上古之时，两界纷战，但并非是所有妖族都站在妖域这一边，拘缨国中的妖修就选择与神为伍，被妖域视为叛徒。

后来战事结束，拘缨举国陷入时空缝隙，怨生就和其他的国人一样逃了出来。但不同之处在于，他在逃之前与一位伤重死去、神魂留于此地的上神有过约定，他日会帮对方重塑肉身，还带走了对方的几缕精魂和一样上古秘宝。

听到这里，沈媚烟猜到了结果：怨生毫不意外地爽了约，并用那件秘宝抵过了天雷一击，现在又派人回来，取走秘境中的其他东西。

她看了眼远方的白塔，猜想这位上神的神魂大约就居于其中，怨生想要的东西也多半那那里。

胆子够大也够自信，居然觉得元婴和金丹境界的修士就能办到。

千万年过去，死于渚水的神女已经烟消云散，这一位却似乎还很强大，不知是不是秘境的功劳——怨生也算是失策了。

“尊者说即便是上古之神，精魂残留到此时也不过是垂垂老兽，不足为惧，谁知不仅事情并不如尊者所料，秘境中竟还有更危险的怪物。”

如果沈媚烟和掩月不在，从岁一的表情来看，他大约是很想骂几句怨生的。

“两位一路过来，应该也体会到了外面那怪物的凶险。我们也是万般侥幸才逃到了此处……但秘境中的灵气都被塔中的上神占据，丹田中的灵气耗空后，我们就只能靠灵石来补充……好在从其他大妖派来的修士身上得到了一些补给。”

“其他的修士，都被你们杀了吗？”沈媚烟打断了岁一的絮絮叨叨，又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问：“还有，那位上神，知道尊者做过的事吗？”

岁一的脸色僵了一下：“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原想合作。”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说：“是那位上神杀了他们。而他知道我们是怨生的手下，所以才留我们一命，要我们想办法让尊者来见他。”

此时，在场所有修士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媚烟身上。

“尊者既然没有前来，又派了你们，应该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并交予了你们吧？”

“这是自然。”沈媚烟从善如流地接话道，倒不是她很喜欢撒谎，而是假如让这些妖修知道他们两手空空，九成九是会直接翻脸的。

然后抢走他们身上的灵石，说不定还要留着他们的尸体加餐。

她不着痕迹地扫过眼前的修士们，苏放说兀则带进来的妖起码有二十，如今只剩下这些，恐怕不全是死在了外面。

说起了外面，她又试探了一下岁一。

“秘境中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因为掩月，她不太喜欢说“怪物”这个词，想着反正对方明白的她的意思，于是索性隐去。

“不知道。”岁一老老实实地回答，“但从上神的语气来看，似乎是上古时战死的妖族。”

“妖族。”拘缨秘境中的情况，连沈媚烟都感到了一丝无语：“我们不就是妖族。”如今却反过来被天界庇护。

“是的。大约是把我们当做了和尊者一样的……”妖族叛徒。

尽管被怨生坑得这样惨，但岁一还是不敢多抱怨什么。

毕竟上古一战距今何止万年，远远超出一个出窍修士的寿数。怨生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简单。

他可得罪不起。

“原来如此。”沈媚烟听罢点了点头。

短短几句话间，她就像之前与苏放的相处一样，又混成了一群妖中的领袖。而掩月全程在边上默默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扣着她的手。

这样的相处模式，岁一桑玄他们一看就明白：哦，是一对妖侣。

肚子有点饱了是怎么回事。

“姑娘既已知晓一切，不知尊者……不知姑娘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随着岁一的话，这些妖修的目光又灼热了几分。配上他们那苍白憔悴的脸，有几分鬼魅的阴凄。

包裹着沈媚烟手背的五指一紧，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让掩月不要紧张。

“你们如今的模样又能帮得上什么呢？”她伸了伸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些中品灵石：“先调理好状态。否则就算完成了尊者的任务，你们也逃不过外面那物的杀捕。”

“是是是是，姑娘说得极是。”岁一忙不迭道，将那些宝贵的灵石接了过去，十分顺畅地放进自己腰包，又转身说是稍后再分配。

话说得好听，但沈媚烟看到桑玄和另外两个妖修的眼中都闪过了不满。

“我也要休息，所以你们——”她的声音一顿，因为白塔之中的上神，似乎在对她说话。

她侧过视线看了看掩月，对方却会错了意，马上就行动力超强地亲了过来。

往常一说到休息，便是他们会独处的意思；他们一独处，就可以亲亲再亲亲了。

这一个吻，成功地亲走了岁一他们。

打扰了打扰了，这里就留给你们休息了，我们换地儿。

“掩月，你……”沈媚烟刚想说些什么，对方的眼神就熟练地变成了落水小狗式。

“算了，不耽误我们要做的事。”她叹了半口气，而后立刻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战斗状态：“我们去白塔。”

看看能不能用怨生的死，或者别的什么，和那位上神交易一下。

“岁一真君，他们朝白塔去了。”

沈媚烟走后，一个留下来监视的妖修，快速跑过去汇报道。

“胆子这么大？”对于这俩修为微末的小妖，岁一的心里其实一直持有怀疑，但他们人数多，修为又高，就算对方说谎，最后没拿出什么真本事，到时候再翻脸也不迟。

可瞧着对方如今的模样，倒似乎是真的胸有成竹啊。

“真君，我们该怎么办？”妖修语气焦急，“要是他们丢下咱们自己跑了，我们岂不是要等死。”

“跟上去。”岁一袖袍一挥，在原地留下了两个假人：“趁着桑玄还没发现，我们赶紧走。”

两妖迅速行动，很快就追着对方来到了白塔之下。

这座高塔，远看只觉得奇高奇险，临近了还会有一种蜉蝣面对大树的惶恐。

仿佛再次站到了一位远古上神的面前，生死只在其一念之间。

“这两个小妖能进去吗？”妖修小声道。

要知道他们才来的时候，凡是擅闯白塔的，都被一道强悍的灵力洪流碾成了粉末。

“且看看吧。”岁一说。话音才落，萦绕于白塔之上的精纯灵气就主动打开了一个缺口，无声地邀请着塔下的两妖。

“这、这……”妖修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外面的他们惊讶，沈媚烟也觉得极其的不可思议。

因为就在她和掩月携手进来后，塔上飘来了一个洪亮高朗的声音：

“你来了。果然是你。”

“这么多年，你变了许多。”

就在沈媚烟猜测对方是不是在和掩月说话的时候，这个声音又道：

“渚水女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