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吃——”
耳边时不时传来模糊不清的诡异呓语,像是某台信号不良的收音机被丢在床头,嘶哑的杂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缠绕在何应悟周围。
倏然浮现的危机感让何应悟汗毛倒竖,背脊瞬间沁出冷汗。
他睡得并不沉,正准备起身查看声源,却惊觉自己被几段湿热而强有力的东西捆得死死的。
是鬼压床?
不对,更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何应悟奋力抬起上半身,沉重得像挂了秤砣的眼皮勉强抬起,映入眼帘的,却全是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一队后腿着地、像人类走路一般大摇大摆的老鼠,正从门缝中排队而入。队伍最后,缀着顶做工精巧、约莫只有鞋盒大小的花轿。
花轿小窗“吱呀”一声被一只灰色小爪推开,一颗绑着蝴蝶结的鼠头探了出来,刚朝着何应悟吱吱叫了几句,便被强壮的大鼠们塞了回去。抬轿子的队伍稳稳当当地继续沿着墙壁朝天花板走去,踩墙而上,晃晃悠悠。
窗边,水母状的荧光生物在空中缓缓旋转,柔软的伞盖下垂着仿佛机械与木头拼接的触须,在墙面拖出蓝蓝紫紫的水痕,又迅速蒸腾成雾,没入窗帘。
但最惊悚的,莫过于缠在何应悟身上的那条巨蛇。
蛇尾拖至地板,金属蓝色鳞片反射着阴冷的月光,从中段开始,渐生出一截人类的上半身。
这截上半身白得刺眼,但不是那种像被双氧水泡过似的浮白,反而更像是从窑里刚刚烧制出来的清莹暖白的骨瓷制品。
简直像是一尊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品。
如果这条美人蛇的脖子上,没长着谈嘉山那张脸的话。
今天吃的菌子有毒,何应悟笃定。
毕竟谈嘉山嘴再毒,也不可能吐出一条长度足有三四十公分的蛇信子。
见何应悟还在试图拔腿,两条箍着它大腿的精悍强壮手臂不悦满地又收紧几分。
谈嘉山捏了捏何应悟的大腿肉,面无表情又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这两条宣威火腿软了,没风干好,差评!”
“……?”
中毒的何应悟反应迟钝,此时,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谈嘉山往上攀。
对方钻进他T恤下摆,啃了一口还不满意,挑剔地嘟囔着:“火候还行,就是太瘦了。这红烧肉怎么还没放盐呢?”
眼见谈嘉山钻进T恤里的脑袋已经朝领口钻去,何应悟忍着肠胃剧痛,艰难地推开对方,好不容易从床头捞过了座机的话筒。
可座机的数字全变了位置,视线也被幻觉干扰得模糊不清。何应悟焦急地按了好几轮,总算是叫他瞎猫撞见死耗子地戳对了一键拨至前台的按钮。
“你好,我是808的房客,请帮我叫一下120……我们食物中毒了,对,一共两个人——呃!”
话未说完,电话那头传来痛呼,前台立刻紧张地追问:“先生,能听到吗?你还好吗?”
菌子中毒后,除了会产生类似于醉酒后的幻听、幻觉、头晕症状,还叫两人产生了极度亢奋和瞳孔缩小的后遗症。
“没事……”何应悟刚捂住被身后缠上来的家伙在脖子上啃出来的牙印,冷不防地又被谈嘉山在脸颊上叼了一口。
“哎,好疼的!”何应悟揉着脸,欲哭无泪,“谈老师,你别咬我啊。”
他晕头转向地抓着谈嘉山乱啃乱拱的脑袋进怀里,拍着对方因疼痛而绷得极为紧张的背肌安抚道:“你乖乖的,好不好?休息会儿,待会救护车就来了……”
谈嘉山含糊地哼了两声,咬字模糊。
“嗯?”何应悟没听清,撩开谈嘉山因为冷汗而粘在额头上的头发,问道:“谈嘉山,你刚刚说什么?”
谈嘉山蹭了蹭它的手,疼得发涨的脑袋往掌心里挤,示意他继续摸。
幻听严重的何应悟努力把耳朵凑过去,隐约听见他唤了一声:
“妈妈。”
.
真正的公主是否会被几十层被褥下的豌豆硌得满身青紫尚且不知,但养尊处优谈嘉山绝对穿不了一丁点粗布衣料。
作为纯得不能再纯的南方人,个头长到190cm的谈嘉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基因突变。
或许是长得太高,细腻光洁的肌肤被大骨架撑得极薄,哪怕稍微受了晒、或是穿的衣服稍微有一点儿粗糙,都能叫细皮嫩肉的谈嘉山身上红成一片。
按理来说,谈嘉山昨天提前在酒店的被子上套了自己带的床品,不至于把脖子磨得这么痒的。
他皱眉伸手去抓,手背却被吊针的牵扯痛得生生顿住。
在浓烈熏鼻的消毒水味道中,谈嘉山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手背上因拉扯动作而缓慢回血的输液针头。
自己怎么会在医院?
直到筛锣擂鼓、又痛又响亮的肠胃告诉他答案。
谈嘉山举着吊瓶、扶着墙,从洗手间蹒跚而出时,不出意外地望见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何应悟。
同样是食物中毒,何应悟的情况会更严重些,也会醒得更晚。
倒不是何应悟体质差,实在是何应悟吃得太多了——医生说,以何应悟的饭量,能撑到医院算他命大。
或许是因为来得匆忙,何应悟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洗得已经有些发旧痕迹的宽大T恤,两条长腿从露出膝盖的老年款大裤衩里支出来。
哪怕谈嘉山再怎么嫌弃何应悟的品味,也不得不承认何应悟的外形确实讨喜:浅色毛发与瞳孔配的偏偏是明快鲜活风格的五官,它们意外地撞出股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与之间的意气,鲜灵得叫人移不开眼。
虽然何应悟的体格比不上出差期间还不忘泡健身房的谈嘉山,但身板也称得上修长而结实。
尤其是那双腿——
何应悟的腿部肌肉显然极富力量感,同时又极为难得地保留着匀称而优美的线条;从髋关节到膝盖、膝下到脚踝的长度比例协调美观,走向流畅得像是被精心雕刻出来的作品。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何应悟那双肤色均匀的双腿上留了几个零星牙印,硬生生地破坏了它们的美感。
咬痕没破皮,但印得很深。沿着小腿、大腿、小腹一路延伸上去,甚至爬到了何应悟那张因腹内不适而皱巴巴的脸上。
谈嘉山心中突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默默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眼跳心惊地将带着牙印的手掌伸到何应悟脑袋旁边,仔细对比。
“……”
何应悟感受到热度,下意识在靠过来的手掌边蹭了蹭,吓的谈嘉山触电般地缩回手,险些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早知道前一顿多吃点了;不然中毒发作时,也不至于馋到抱着同事就上嘴啃。
还连啃了七八口。
谈嘉山捂住了脸。
.
经过诊断和留样分析,确定是因为见手青没烫熟,两人才中的招。
虽说何应悟吃得更多,但他的身体素质出奇的好,恢复速度竟比谈嘉山还快。
这才第三天,他身体里的残留毒素便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救驾有功,自从他醒来以后,谈嘉山的态度好了不少,这几天对方甚至居然没骂过自己!
见谈嘉山终于挂了与本部交涉的电话,坐在床边的何应悟赶紧把刚用勺子刮出来的小半碗苹果果泥递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对方,“医生说这个可以吃。”
谈嘉山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避开那双锃光发亮大眼睛,三两口吃完:“多谢。”
“不客气。”何应悟捧着剩下的半颗苹果,啃得嘎嘣脆,“我才得谢谢你!”
对于上个班把自己整进医院这件事,其实何应悟原本是有些怨念的,直到卧病在床的谈嘉山雷厉风行地帮他申请了高额的工伤补贴,还有因食物中毒获赔的的医疗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同时到账的,还有与首月出勤工资一起发放的通讯补贴、交通补贴、差旅补贴、保健性补贴、过节费。
从小把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的何应悟就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
这一刻,他对《四方来食》杂志社的企业关怀,对谈嘉山的敬仰,双双飙升至顶点。
以至于他鞍前马后的程度,让谈嘉山都忍不住有些发怵。
“谈老师,你真好,真的!”
何应悟喜滋滋地抱着手机,反复翻看电子工资单,他嘴里不忘吱哇着表忠心:“我要给您干一辈子——”
隔壁床同样因为误食菌子被送来住院的病友,听到后半句猛地转头,连手机上的肥皂剧都没来得及暂停。
何应悟还想再说点什么,才刚开口,就被谈嘉山抓着后衣领一把薅过来,捂住嘴。
这人真是长了一张堪比核武器的嘴……
小鸟入口即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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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美人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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