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姜姨娘正带着侍女们在院中迎着金风晾晒果干,见沈思漓进门,连忙起身相迎。
沈思漓落座上位,丫鬟们都在门外候着,姜姨娘诚惶诚恐地奉上一盏茶:“夫人新婚后突生变故,太夫人担心奴婢打扰您养伤,不许奴婢叨扰,奴婢还没来得及给您敬茶。”
沈思漓笑盈盈地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眼神示意身边丫鬟将人扶起。
丫鬟缓缓上前,一只手扶住姜姨娘胳膊,另一只手不容分说的牢牢扣在她的腕间。
“夫人这是何意?”姜姨娘眉头紧蹙,挣扎两下抽出胳膊,没了刚刚那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她梗着脖子说道,“若是担心奴婢有了身孕,您大可不必……”
“先等等。”沈思漓抬手打断她,看向那名丫鬟。
姜姨娘也看向那个作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此人并不是侯府的丫鬟,也不是随着沈氏陪嫁进来的。
只见那侍女微微躬身,恭敬答话:“这位姨娘服用了大寒之物,好在尚且年轻,并未伤及根本。若能按照民女的方子将养上一年半载,便可等着看天意了。”
沈思漓松了一口气,那还是有希望的。
王太夫人催着高靖远与她圆房,可她不愿意给高靖远生孩子,万一有了孩子她就再难离开。
这位林姓医女虽然年轻,却很是可靠。
是她托东阳长公主寻了许久才找到的专给妇人治病的名医。
她祖上三代皆为御医,母亲亦是专为王公贵族家女眷问诊调理的一把好手。结姨娘经她调理过半年之久,停了十几年的葵水又见了踪影,夜间双脚也不再冰凉刺骨。
“姑娘所言非虚?我这身子寻遍胤都大夫,都说药石无灵,再难有孕。”姜姨娘拉住林姑娘的胳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紧紧抓着不肯放手,却又怕希望过后再度绝望。
林亦北微微颔首,从容答道:“姨娘是服用了绝子汤药,此药乃至寒之物所制,化为湿毒寒气汇聚在您体内,使得您的经脉堵塞以至气血梗滞,长此以往毒性堆积恐生癥瘕,又损寿数。此症毕竟是苛疾,能治,但是起效甚慢。”
姜姨娘又惊又喜,只要能治,慢些又何妨。她才二十三,还等得起的。
然而还没开心多久,姜姨娘的心绪渐渐转喜为忧。
沈思漓身为正妻怎么可能会允许她孕有子嗣,莫不是因着侯爷昨夜宿在她这,沈氏妒火中烧想借着调理身子由头,实则暗中将她铲除,独占主君宠爱。
如果不是陷阱,又该如何解释沈氏平白来的热心肠。
难不成是想拉拢她?
沈思漓看出姜姨娘眼中的犹豫未决和谨慎提防,掩唇轻笑将话点明说道:“姜姨娘怕我害你?”
姜姨娘微微倾身,惶惶不安说道:“奴婢不敢。”
“侯爷同我说了你的遭遇,要我莫要为难你。看得出来,侯爷的确宠爱你。”沈思漓好整以暇地拨动着茶碗盖,笑容和善的说,“且不说你没得罪我,即便是得罪了,意外落水,失足撞击,误食腐物,多的是办法能害人。我也不至于用下药这么蠢笨的法子加害你。”
姜姨娘面色苍白,后背渗出冷汗,她讪讪笑道:“夫人请大夫来直言便是,何须这般猝不及防来一遭。”
“林姑娘医术精湛,还是吃了太年轻的亏,总有人质疑林姑娘的医术,”沈思漓冲林亦北笑笑,说的甚是用心良苦,“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以免你不情愿,百般推脱将林姑娘给惹恼了,那就没办法为侯爷开枝散叶了。”
林亦北温声笑道:“沈夫人说笑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何必在乎病人的偏见。”
姜姨娘心想,沈思漓不到碧玉年华就有此才智,不怪乎在王太夫人和高无定面前游走地如鱼得水。
沈思漓将话说得明白,既无害人之心,那便是想拉拢她。
这是她抗拒不了的诱惑,也确实十分心动。
“求夫人开恩,”姜姨娘扑通一声,直直的给沈思漓跪下:“奴婢想当母亲,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哪怕将来孩子生下来,养在夫人膝下,奴婢也毫无怨言,定当尽心伺候夫人,绝无二心。”
沈思漓的思绪恍惚间空白了一瞬,心脏像针扎般地刺痛,仿佛从前与现在这一息之间交融重叠。
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结姨娘就像今日的姜姨娘一般,跪在主母身前,乞求主母开恩。
而自己从那个卑微乞怜的身家庶女,变换身份成了贵不可言的侯府夫人,仗着正妻的权力成了坐着做决策的人。
权力带来的感觉确实美好,令人沉迷。不怪乎东阳长公主野心勃勃如此追求。
可这样,对过去自己,不公平。
无异是一念之差就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沈思漓垂眸看着姜姨娘的身形,于心不忍,语气轻得像叹息:“当年我阿娘才出月子,为了我们母女俩能有条活路,主动服用了绝子药。你还年轻,将身子养好将来好好照顾孩子。”
姜姨娘怔怔的对上沈思漓哀痛的眼眸,褐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悲伤。
“给姜姨娘再把一次脉,将病症问清楚些。以后你俩自行约定,不必知会过我。”沈思漓侧首对林亦北说着,旋即话锋一转,下巴朝姜姨娘方向扬了扬,“诊金找她要,我没钱。”
姜姨娘表情呆滞,露出迷茫的神色。
林亦北和莫莉忍不住哈哈大笑,沈思漓说完也捂着嘴偷笑。
“民女回去会为姨娘调配药包,将药包的药性熬煮作为沐浴热水,每日早晚泡上一炷香时辰。再配上每日两次的内服,等过上一个疗程,民女再来给姨娘施针通经脉。”林亦北抬笔拢袖写下药方交予姜姨娘。
姜姨娘从袖中荷包掏出二十两塞到林亦北手中:“还请林大夫多多费心。”
林亦北坦然受之,先回去调配药包,等晚些时候再送到府上来。
莫莉领着人一同出府。
姜姨娘说道:“夫人与奴婢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大家都在同个屋檐底下,推诚相待,日子才舒坦。”沈思漓说道。
姜姨娘笑着应下。
……
窗外夜色融融,红枫婆娑,点点繁星在苍穹之上熠熠闪烁。
朦胧的夜色笼罩在肃穆的高门宅落,侯府西边的静妙堂,木质的窗户透着微弱的烛光。
里面隐约传来低低切切的说话声。
“药方和泡澡用的药包我都让大夫看过了,确实是一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大夫说药方相得益彰,并无冲突。”王太夫人躺在床榻上,背后靠着红友色云锦福寿纹靠枕。
高靖远低声笑道:“我还当母亲真心不疑她了。”
“沈氏是挺讨人喜欢的,性情温和,不骄不躁。最要紧的是无定愿意亲近,还帮着沈氏说话呢。”王太夫人眉眼含笑,抿了抿嘴说道,“喜欢归喜欢,该防还是得防。信任是日渐堆积的,你娘我还没老到犯糊涂呢。”
高靖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为王太夫人压了压被角:“医女的身份可查验过了?”
“查了,”王太夫人坐直了些,说起探查来的消息,“不查不知道,连我也是头回晓得胤都竟有这般奇女子。敬文伯家、陈尚书家、还有城西的何家,都是她给看好的。别的几家没交集,敬文伯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他家那个二儿媳妇过府五年都未曾有孕,去年可是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咱们还去过那孩子的满月酒。这医女看得是妇人家的隐疾,都是私底下相互推荐的。我们家来胤都没几年,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正常。”
高靖远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难怪敬文伯那时候抱着孙儿到处给人过目。
“如此说来,沈氏当真是好意。渔儿的身子若能调理好,将来为高家诞下个一儿半女的,等百年之后我不在了,她也能有个依靠。”高靖远说起姜姨娘语气不由变得温柔起来。
“沈氏秀外慧中,通情达理。到底是被冷待过的,懂得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王太夫人看在眼里,“看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管家之责交托给她了。”
高靖远不甚同意:“沈氏过于年轻,我听红枫院屋外服侍的丫鬟说起几次见到沈氏在庑廊下掉眼泪,实在难堪管家之重,母亲还是代为掌管一两年再交予沈氏为好。”
“就说你识人不清,你媳妇儿是在藏拙呢!”王太夫人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我试探过她许多次,她对管家治下颇有一番见解。再说了大晟嫁女多是二十岁上下,要不是陛下催得紧,沈氏怎么着也得三五年后再进门。不过及笄之年的女娃娃,能做到你我以及无定都满意,已是很不易了。”
“后宅之事全凭母亲做主。”王太夫人有了主意,高靖远还能说什么,赶紧应下才是。
王太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劝道:“你呀,不是为娘的催你。再不愿意人都娶回来了,还是抓紧些与正妻圆房,省得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开心,等我写完宅斗就开启权谋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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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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