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沈思漓毅然决然扎进风雨里,寒彻骨般的雨点仿佛冰渣子般钻入肌肤,冻得她格外清醒,眉眼间跃然浮现绝不服输的倔犟。

听雨轩位于东府东南角,而碧梧院则位于正北方,靠近正房朝闻堂,需穿过正中间的小花园才能到达。

越接近碧梧院,淡雅而悠长的琴音越发悠扬,尽管身边两个丫鬟打着伞抵挡风势,主仆三人避无可避像花园内被细雨践踏的花卉,下半身几乎湿透。

碧梧院当值丫鬟倚在门厅偷闲,远远地看见三个被油纸伞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冒雨而来。心中纳闷,这大雨天的,哪个院子还会来人。

如丝如线的细雨拍打着伞面凝聚成一股股水流,顺着伞沿如断线的琉璃珠般坠入凡尘。琉璃珠帘之下,正是沈思漓那张濯而不妖的面庞。

小丫鬟收了心神,撑开伞迎了上来:“五姑娘有事差人来传就行,何苦亲自跑一趟。”

沈思漓躲进檐下避雨,像只狸奴一般甩去头上的水珠,轻车熟路往屋里去:“我来给三姐姐送药。”

那丫鬟拦下沈思漓,又怕她误会,连忙毕恭毕敬解释道:“五姑娘有心了,还请稍等片刻,我们姑娘今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容奴婢进屋禀了我们姑娘先。”

沈思漓眸光有一瞬的暗淡,旋即扯出一抹笑微微颔首。

要说听雨轩是父母都不愿踏足的寒酸偏僻之地,那碧梧院则是卢夫人心中重中之重。沈渊夫妇俩每每收罗到适合女儿家新鲜有趣的玩意,别无例外优先送到沈湳乔这儿来。

就连贴身丫鬟,都是从忠心奴仆中精心挑选出的家生子,其中一半跟着沈湳乔陪嫁去云昭。

不一会儿,屋内琴声戛然而止。

一等丫鬟橘红踏着小碎步启开门扉,向沈思漓敦身行礼,微微侧身让道:“五姑娘,快请进屋驱寒。”

沈思漓强打起精神,闻言迈入门内,将手中匣盒交给橘红,温声道:“我瞧着三姐嗓子不大爽利,这枇杷饮对喉间干涩尤为管用。”

橘红接过匣盒,指尖不经意触及她冰冷手背,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又见沈思漓淋湿了鞋袜,嘴唇苍白无色,急忙回道:“五姑娘有心了,我们姑娘在书房等您。”

碧梧院内有四间小房,冬日里地龙一烧,身处暖阁内着薄衫都觉得燥热。夏日炎炎,竹林挺拔高耸,绿荫清凉舒爽,酷暑半分侵不入半分。

是以听雨轩热极又或是冻得不行,沈思漓便会寻着由头到碧梧院蹭住。

沈湳乔倒也不介怀,反而三天两头换着花样喊来沈思漓说话,将云昭王府送来的时鲜瓜果投喂进妹妹嘴里。

连卢夫人都看不过眼,谴责沈湳乔骄纵胞妹,给沈思漓嘴巴养得比公主还要刁钻上几分,非甜果不食,苦菜全然拒之。

一踏进厅内,带着暖意的清新兰花香扑鼻而来,沈思漓好似置身和煦春日之中,冻僵的身躯逐渐消融,心神都不由得放松起来。

品月鼻尖轻轻一嗅,不停搓着手心,有些惊讶:“橘红姐姐,你们屋里还生着炭呐?”

橘红上前帮沈思漓解开披风,铺展在檀木施上,习以为常道:“烧炭哪有这效果。这阵子三天两头的落雨,这屋里多是珍贵的曲谱和古籍,还有几架价值不菲的古琴,总这么湿闷难免放坏了又或是生虫给咬了,夫人吩咐着烧起地龙驱驱潮气。”

听雨轩临水而居,一到寒冬腊月水面结冰,屋里冻得跟冰窖似的。沈思漓也就头一年在卢夫人院体会过地龙,余下两年冬日再怎么省吃俭用也就剩下用防水油纸包着的一小筐炭。

沈思漓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按耐下滋养已久的嫉妒心,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内陈设清新而雅致,墙上悬挂沈湳乔亲笔所画《秋菊雅韵》。立墙博古架摆的不是奇珍异宝,而是摞得满满的珍贵古籍。

条案上陈列着各式瑶琴,书案上的错金博山炉散发着袅袅香气,每一处装饰都透露出主人的不凡雅致。

只一眼沈思漓便对上沈湳乔那双温柔的眼睛,她面上有一丝倦容,即便不施粉黛也难掩其清丽的容颜,将身上价值不菲的鹦哥绿缎面兰花暗纹裙裾给比了下去。

大晟风气尚文,却不是家家户户都能读得起书,平头百姓光是买上一本薄薄的诗集少说要存上半个月钱。养出个秀才都能高人一等,更别说养出才名远播的闺英闱秀。

寻常女子嫁人管家,无非是守着一亩三分地,顶破了天逃不出一个“家”。而才女不一样,在女子闺名不便与外人道也的世道,才女能靠着诗文名垂青史。

不少官宦人家常以培养出“女子八雅”而自豪,世间也不伐落魄才女靠闺塾传学养家糊口,更有甚之以默背家传文书作为交换保存性命的。

小时候沈家三个女儿一同在卢夫人膝下受教养,最后却只有沈湳乔将那些生涩难懂的文章吞进肚子里。

有时真不怪沈湳乔地位斐然,而该怪自己懒惰成性,肚子里没点墨水只有吃食,以至于父亲轻易说弃就弃。

沈湳乔正端坐胡床抚着面前琴桌上玉玲珑式瑶琴,唇角微微扬起,自带诗书气看起来恬淡又娴静。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向沈思漓招手。

沈思漓嬉笑着凑上前,膝盖垫在圆凳上,拍着马屁道:“吾姐病体,仙姿依旧不损半分。”

沈湳乔微微挑眉,神色中是藏匿不住的张扬,好似在说:那是当然。

橘红端来洗脚盆,脱下沈思漓湿透的鞋袜,浸入冒着氤氲水雾热水中,指腹按捏着穴位加速血液流通,接着换上一双干净的鞋袜。

荔枝送上一杯姜茶,沈思漓皱着眉头一饮而尽,辛辣味充斥着口腔舌津,不过片刻一股燥热自肺腑奔涌至四肢百骸。

沈思漓靠近金铜熏炉,感受身子暖暖的,眉眼间流露出舒适和惬意,对橘红说:“将那枇杷饮拿出来,舀上一勺给三姐姐服下,这枇杷饮需得空口吞服含在喉间,方可见效。”

橘红拿过匣盒,取出瓷瓶:“姑娘自午后便不大能说话了,您着药简直是及时雨。”

沈思漓一脸玩味,开玩笑道:“姐姐怕不是犯了相思病?”

沈湳乔臊红了脸,作势就要起身追闹。

“停停停!先吃药。”沈思漓半躲着身,连忙抬手制止。

姐妹俩关系亲密,时常这般玩笑打闹,大多数情况下沈思漓一玩不起,就开始闹脾气要沈湳乔让着她。

日子久了,沈湳乔渐渐掌握了度,逗沈思漓跟逗猴似的,眼见就要逗急眼了,马上喂颗糖哄着。

沈湳乔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从橘红手上接过勺子,盯着那黑黢黢黏糊糊的膏体,很是抵触地把黑黢药膏含进口中。

出乎意料的是,药膏并不苦涩,反而带着甘甜和清凉。

她轻咳几声,让药膏慢慢流入喉咙,保持了一会儿,才从橘红手中接过热茶一饮而尽,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

沈思漓捧着茶碗取暖,一脸期待地问道:“如何?”

沈湳乔试着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带嘶哑如乡下大鹅般,一顿一缓地说:“好多了。”

沈思漓一如往常反身趴在桌面,但与寻常相比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我听说云昭蜘蛛比脸还大,蛇身比腿还粗,如此荒蛮之地,阿姐当真要去?”

沈湳乔小口喝热水,慢吞吞道:“云昭先民自有驱虫灵药,有甚可俱?”

沈思漓微微垂眸,讷声道:“我给你备了些驱虫香囊,聊胜于无。”

她的月银不多,其中攒下大半都拿去买药材制香包,心中期盼自己能活到沈湳乔出嫁那一日。

沈湳乔知她舍不得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容中带着一抹狡黠,对沈思漓说:“这么舍不得我?不妨让父亲在云昭也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思漓身形猛地一顿,沉默了好半晌,突兀地说:“晚了,我的婚事定下了。”

沈湳乔眯了眯眼,脸上换上一幅“别想骗我”的表情,气定神闲地琴弦上连拨三声,代替喉咙发出“是是是”。

合着碧梧院还不知晓。

沈思漓:“……”

“当真?”沈湳乔视线紧盯沈思漓脸色,这才注意到她情绪异常低落,心中无端生出不好的预感。

沈思漓倏地红了眼眶,缓缓低下头,带着哭腔说:“就一两个时辰前的事,圣上下旨让我嫁去定安侯府当填房。”

“怎么会!?”沈湳乔手中骤然收力,琴声乱音振鸣。

下旨?定安侯?还是填房!?这消息对她来说,着实措不及防。

书房内鸦雀无声,丫鬟们惊讶的目光纷纷落在沈思漓身上。

沈思漓眼尾泛红,倾身抬手压在琴弦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高侯克妻一说丑声远播,或许早逝便是我的命数。”

沈湳乔皱紧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往书房外走,她要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沈思漓从身后抱住姐姐,情绪失控失声哭喊起来:“没用的,咱们家势单力薄,难不成抗旨不遵祸及全家?”

沈湳乔回身安抚她,语气很轻却给予她深深的安全感:“不怕,阿姐帮你想办法。”

2025.4.8修改完第六章,如出现后文重复赘述=作者还没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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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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