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原是临水的纳凉长轩,因着家中子女渐渐大了,卢夫人的朝闻堂住不下,分院出去时后改成的小院。
母女俩踏上直曲不一的水廊,沈思漓偏头看向结姨娘立体饱满的五官。
那是区别于中州温婉柔和的类型,一眼瞧过去极具冲击力,十分夺人眼球的美貌。
结姨娘搂着沈思漓的肩膀,偏头回视,微微一笑道:“厨房有煎鱼,一会儿我给你拿两条,有鱼香味必能引诱出那只大肥猫。”
沈思漓转阴为晴,低低笑了笑,感受到结姨娘手上传来的温度,依偎得更近些。
品月同晴山正在檐下变换着手指翻花绳,两人见沈思漓一身狼狈,微微吃了一惊,问了跟结姨娘同样的问题:“姑娘可是磕绊了不成?”
沈思漓跟没事人似的,笑盈盈道:“你们不知道,花园里进了只油光水滑的肥狸奴,跟个小花瓶似的在草丛里滚来滚去。”
结姨娘将她交接给晴山,捏了捏沈思漓的脸蛋,半开玩笑道:“你这只小脏狸,洗干净了再吃饭。”
沈思漓早膳喝的小米粥,此时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腹部传来恰当好处的咕咕声,引得众人明白了她饿的急不可耐,纷纷捂嘴笑起来。
“饿坏了吧?”结姨娘宠溺一笑,打趣道,“阿娘去去就回。”
结姨娘转身去了小厨房,品月脸上挂着兴奋和好奇,急不可耐地凑到沈思漓身边,问道:“奴婢听隔壁院的笑丫头议论,听说陛下给姑娘赐婚了,可是真的?”
皇家宣旨阵仗威严而隆重,在场不少下人听到赐婚一事,这家宅内鲜少有秘密。奴仆争相传言五姑娘与定安侯的婚事,用不了多久消息犹如滴水入池引起的水纹般,一波才动万波随。
不过这也意味着,结姨娘也知道了。
沈思漓往指腹摁出月牙,耸了耸肩,若无其事道:“嗯,还特意交代了一句要今年内完婚。”
晴山心细如发,见沈思漓眼底没有笑意,忙拉住想继续往下问的品月,掀起帘子说:“外头风大,快进屋。”
沈思漓迈进屋内,偏头问晴山:“燕窝可拿去泡了?”
晴山放下帘子,点了点头说:“泡上了,奴婢记得您教的做法。梨子洗净削皮,再将川贝煮水,挖去内核加入燕窝、川贝水、冰糖、红枣一块炖。”
外头天色恍如黑夜,品月点燃蜡烛,再罩上灯罩,屋内顷刻间生出一抹暖意。
沈思漓转念一想,燕窝泡发得好几个时辰,她等不到明日。又问道:“我记得柜里还有罐枇杷饮,可用完了?”
晴山愣了愣,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干脆进里屋翻找。
品月回身,扶沈思漓到玫瑰椅上坐好,侧身从长条案几上倒一杯热茶俸给沈思漓:“姑娘坐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烧水服侍您沐浴,解解乏尘。”
沈思漓“嗯”了声,接过茶杯小口喝了一两口,喉中干涩得缓解,往日里顺滑甘茗此时觉得陡然涩口。
没多久,晴山拿出拳头点大的瓷罐,咕哝着说:“姑娘都没舍得吃,姑且还有大半罐。”
沈思漓低垂着睫毛,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放桌上,一会有用。”
晴山放好瓷罐,一把拦下品月,小声说:“姑娘瞧着有些闷闷不乐,你留下陪姑娘说说话,我替你烧水去。”
品月讷讷点头。
沈思漓阖下眼眸,凝视杯底茶叶思索了一会,忽地又问道:“雪青和紫苑还没回来?”
品月正往熏炉点上苏合香,随口回道:“刚还在院子里熏艾,奴婢们同姨娘多说了会儿话,一转头的功夫便没了踪影。许是咱们院子熏得差不多了,跑去其他院找姐妹们玩去了。”
沈思漓蓦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恼怒之下将手中茶碗丢掷到案几,“哐当”一声,杯中茶汤溅洒出来大半,檀木案几立即被水渍湮出一片墨色。
品月吓得往后缩了一步,五姑娘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平日里瞧着温顺和气,现在脸上却带着冷漠和沉重的心事,无端地散发出一股戾气。
沈思漓身心俱疲,扶着额头,声色俱厉道:“把人给寻回来,这才熏了多少,我这屋里连个艾味都没有,是想怠慢了我和姨娘不成!”
“奴婢这就去,”品月打了个哆嗦道,“那雪青本就是偷懒惯了,紫苑又是个心思活跃的,姑娘何必跟这俩人一般计较。”
“罢了罢了,”沈思漓自知失态,叹了口气道,“收拾一下。”
这听雨轩跟“冷宫”不相上下,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侍女都往沈思漓院里丢。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便可以不在乎,可当看清沈渊对她的厌恶后,才发觉一切有迹可循。
品月心有余悸上前边收拾茶碗,战战兢兢道:“定是趁着府里热闹叫她俩钻了空子,等她俩回来,奴婢亲自盯着她们把里里外外重新熏过一遍。”
沈思漓闷闷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盘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一想到父女二人注定必有其一安能如愿,心里跟吃了苦瓜似的。
如今沈家接下圣旨,沈家女若是明目张胆的死去,万一宫中派人一验,便知是意外还是抗旨。
沈渊为官谨慎,必会筹谋得滴水不漏,也就意味着——快不了。
她尚有机会赶在父亲动手前,先下手为强。至于躲过豺狼,还得想办法对付猛虎。
高侯爷命理克妻之说,可以是天意,也能是人为。光是这点并不足以让沈思漓感到恐惧。
她真正害怕的是——坊间传闻这位高侯爷嗜杀成性、暴戾恣睢、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即便顺利出嫁,单凭沈思漓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在吃人的侯府自保?
正想着,沈思漓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她感受到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没出息地睁开眼,暂时将烦恼抛诸脑后。
结姨娘掀帘进屋,端上一碗炝锅面:“阿漓你先吃着,夫人那儿喊我过去一趟,不用等我午睡。”
“那我去三姐姐那儿睡。”沈思漓抄起筷子,夹起面条,氤氲的热意直扑面上,她呼呼吹了好几口,才敢嗦入口中。
结姨娘披上一件外衣,拿起墙角斜立的油伞,猛然想起忘记带上给卢夫人新缝制的春衫,返回柜边顺道叮嘱道:“要是下雨就别去了,等晚上家宴再见不迟。”
说完,拿起春衫便往外头走去。
品月备上干净的裙裾挂在榧木悦架上,将肥皂团摆在矮几备用,探头出问道:“那……还去三姑娘那儿吗?”
沈思漓专心吃面,并未作答。
品月服侍沈思漓多年,知道她做好的决定,风雨无阻都要办到。
她踌躇片刻,终究放心不下,耐着性子劝道:“我看这闷雷打了好几声都不见雨下,怕是憋着一场大的,您要是出门万一受了风寒可不妙。”
沈思漓手上动作一顿,咽下面条说道:“你们留下看屋子就成,不用与我一块。”
“那怎么能行!”品月脱口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陪您去吧,省得您被风刮没了去。”
沈思漓听她这话说得傻,从喉间溢出一串笑声,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咳嗽起来。
品月大惊失色,急忙倒水灌下,拍着沈思漓的背部让她顺顺气。沈思漓咳得眼角溢出泪花,捂着胸口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许是人之将死,她像个老人似的,开始怀念起旧情来。
沈府老嬷嬷们大多是沈府用旧的老人,不过是仗着沈思漓没脾气,往往表面恭敬背后议论怠慢。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大多是最次的,衣服也是两个姐姐穿剩下的。
两个贴身丫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么些年任劳任怨陪着,也该替她们打算打算。
窗柩被狂风闹个不停,树叶随着窸窸窣窣喧嚣一片。天穹才补上没多久,又裂开一道口子,在电闪雷鸣过后,滂沱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晴山提着水桶进出几趟,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沈思漓过去沐浴。
沈思漓用完姗姗来迟的午饭,拿帕子擦嘴,进到内室浸泡在浴桶里。
品月从柜子里取出干花瓣,轻嗅几下,转身掀开香炉的盖子又添了一味。一抹清心安神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内室。
沐浴完,晴山替沈思漓重新梳洗,又担心骤雨微凉,细心的给她套上灰鼠毛披风。
沈思漓微一思忖,解开披风放了回去。
庑廊下防风灯笼随风剧烈摇曳,挡风帘不过掀起一条缝,见缝就钻的寒风夹杂着雨点打入门内。
晴山才伸出一只手,立马就被淋湿了,她迟疑劝道:“姑娘,这雨情实在是太大了,要不晚些再去看三姑娘?”
沈思漓望而却步,握着匣子的手紧了紧,沉思了须臾,目光坚定迈出步子:“就是要风大雨大才更显心意。”
晴山和品月为难的相视一眼,无奈撑开伞将沈思漓夹在中间,手里小心扶着防风灯笼,一同迈出门去。
主仆三人扎进风雨里,寒彻骨般的雨点仿佛冰渣子般钻入肌肤,冻得她格外清醒,眉眼间跃然浮现绝不服输的倔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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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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