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姑嫂,亲如姐妹,如今对面不相识,灵越公主打量着眼前的痴傻姑娘,她心上人的新夫人,一双杏眼内,流露出难以置信、屈辱、不忿等诸种表情,薛灵儿心里暗暗叫苦,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这骄横公主要是动起蛮来,让宫人把一个民妇当场杖杀,她也未必干不出来。
就见灵越公主杏眼含泪,指尖微颤,指向薛灵燕,质问宋汝璋:“就是她?凭什么?你不是说,功业不成,誓不娶妻,原来都是搪塞本宫的鬼话……为什么这样对待本宫?”
宋汝璋冷然一退,躬身答道:“回公主的话,一个高僧给臣算过命数,拙荆与臣,是前世注定的缘分,若是违背,会遭天谴,招来杀身之祸,故此不敢违背,还请公主体谅,海涵。”
公主越加气恼,宋汝璋前面搪塞她的,就是一篇鬼话,如今更是离谱,简直鬼话连篇,从头到尾,丝毫没把她一个堂堂公主放在眼里。
一听到苏汝璋的一篇说辞,薛灵儿就在暗暗叫苦。
刚刚二人拉扯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宋大人在别的事上,尚且算是聪明伶俐,稳重靠谱,可是面对女人,尤其对付死缠烂打的多情女子,就是冷冰冰的一个大冰块,简直一点变通的办法都没有。
明明因他娶了痴傻姑娘进门,公主沦为了京城笑柄,偏偏又拿天命来压她,岂不是说,傻媳妇的命数,比公主的命数还金贵?别说是金枝玉叶,就是寻常世家小姐,这口气怕是也咽不下。
眼看公主耳边开始发红,是要转为盛怒,薛灵儿赶紧转动脑筋。
忽然记起来,公主自幼胆小,惧怕鬼神,于是赶紧给宋汝璋抢话帮腔:“是呀公主娘娘,民妇本来已经落水而死,宋大人来灵堂的时候,才从棺材里活过来。宋大人得了皇上的喜欢,只怕是真有鬼神相助呢。你说对不对?”
短短一番话,把命数贵重一事,转移到了宋汝璋身上,显示公主眼光不虚,捧了公主的心上人,就等于捧了公主,薛灵儿说完闭上嘴,冷眼偷观。
还算出招准,灵越公主果然耳边红色慢慢褪去,脸转平和,眼神现出几分犹疑,也觉得这傻姑娘有些来头和门道,否则哪来这么多奇事,落到了她一个人头上?
又觑一眼宋汝璋,高大身形穿着赭红官服,俨然还是高中状元打马游街的模样,曾经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的自己,就是被他那一刻的风华晃花了眼,晃迷了心。
心酸感怀之中,却见此人此刻,站在一个傻姑娘身畔,带着股不言自明的亲密之意,显得那么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不由得心头火又起。
就算这傻丫头有些邪门,自己堂堂一个金枝玉叶,帝王血脉,难道还压不住她?
于是冷哼一声:“是吗,你这么能耐,有鬼神庇佑,过来行个礼给本宫看看,如果礼数不周,本宫就罚你。”
薛灵儿最是了解公主的性子,杀人的胆子她虽然已经被自己震吓住,打人出气的心思怕是难消,转着眼珠正在想说辞,却见宋汝璋开了口:“公主殿下,灵燕刚受封二品诰命,皇命特赦,不拘于礼。”
薛灵儿心内又是一番叫苦不迭。
宋汝璋所说,也不能算错,但当这个话口,却是大大的错了。
公主是被宠坏了的小孩子脾气,只能顺毛哄,最是不受人激。偏偏宋汝璋也是个死硬死硬的刚硬脾气,现在一心护着傻妻子,一味的正面硬刚,先拿天命,又拿皇命来压她。
难怪公主数年痴恋,半点儿没有结果,这二人,天生脾气就是相克,哪里能有夫妻缘分。
他们的恩怨,本也与薛灵儿无关,可是今日,这两人硬碰硬,薛灵儿要成为炮灰。
公主一张俏脸果然被激得通红,咬牙转头吩咐宫人:“取刑杖来。”
宋汝璋倒也是真刚硬到底,从从容容,顶天立地往薛灵儿身前一挡:“灵燕是臣的妻子,谁也欺不得她。”
虽说他是一片好意,薛灵儿还是被他气晕,真不愧是没动过情没娶过妻的钢铁男子,说话做事,处处都往女人的心窝子上戳。
本来说几句软话,说不定公主心软,这倒好,在她面前,往死里护着傻媳妇,公主还不得连他一起打?
宫人脚步飞快,取来刑杖伺候在一旁,果然见公主怒喝一声:“两人一起打!”
一见宋大人护不住自己,薛灵儿眼珠四下里转着看着,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以不顾什么大家闺秀、诰命夫人的礼仪规矩,可以抬腿就跑。
反正是个傻子,别说是跑,就算飞上天,只要能飞得上去,也行。
于是她乘着围过来的宫人不注意,一个箭步,窜出了人群,一溜烟地,往百花亭皇后嫔妃的方向奔去。
一见她敢跑,不用公主吩咐,宫人自然后面追赶,可惜,追不上薛灵儿少女时代在大漠边关追野兔子练就的功夫。一行人不顾礼仪规矩,在皇宫大内狂奔,太监宫人全看呆了,连司礼监首领路过,都忘了呵斥阻拦。
正跑的脚下生风,忽然前方一人明黄长袍,挡住了去路,凭前世伴驾对这服色的本能反应,薛灵儿赶紧停了脚步,这才没有一头撞进皇帝的怀里。
薛灵儿迎着皇帝诧异的神色:“皇上,救救我,公主打人了,公主要打我!”
皇帝温声安慰道:“别怕,跟在朕后边。”
薛灵儿得了护身符,收了慌张神色,跟在圣驾后,一行人转眼来到公主动刑之处,远远的就看见,宋汝璋的赭红官服开了绽,露出雪白的中衣,沾了血。
皇帝罕见的动怒,喝一声:“胡闹!”
因为先皇与皇太后薨世得早,沈清远怜惜这个幼妹,未免娇惯了些,哪成想居然胆大包天,殴打重臣,妹子苦恋宋汝璋的前情他都知晓,此番事端,定是因幼妹争风吃醋而起,盛怒之下也不问话,转头吩咐贴身首领太监汪德厚:“吩咐内务府,灵越公主禁足百日。”
灵越公主白了脸色,她整日满皇宫里转悠,还嫌闷的无聊,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刑罚,禁足百日那还不憋坏了她,委委屈屈想讨个饶,张嘴刚叫了一声“皇兄”,就见皇帝脸色更阴沉:“再多话,交慎刑司发落。”
慎刑司……灵越公主深吸一口气,那是发落奴才的地方,血腥气终年不散,想不到皇兄今日对自己如此凶狠,当下学了乖没再说话,任由宫人将自己搀扶了,摆驾回宫。
又一想到今日之事,也真奇了,这痴傻女子,宋汝璋居然不顾自身安危代她受刑,连皇兄也是一反常态,为这个女子大动肝火,把亲妹看得如同草芥。
心内怨愤一起,便转回头,又盯了薛灵儿一眼,眼神充满了恨意。
恰好薛灵儿在盯着她的背影发怔,二人眼神一对上,薛灵儿转开了视线,心下是一片黯然。前世与她的那些情分,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遣开了惹事的公主,皇帝望一望宠臣身上的血迹:“汪德厚,吩咐太医院院判,跟宋大人回府,治伤。”
院判是众太医之首,遣去臣子家,已经算是极大的面子,宋汝璋赶紧携着薛灵儿谢恩,告退,因为公主闹的这一场风波,夫妻二人连皇后和众嫔妃也未曾辞别,匆匆离了皇宫。
在宫门口坐上来时的马车,宋汝璋带伤不能骑马,与她一同登车,二人肩并着肩,却是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马车跑动起来,随着帘外的微风吹进来,男子身上的热力扑到薛灵儿身上,激得她感觉颇不自在,不自觉地往车边挪了挪。
宋汝璋却误会了,带着歉意说道:“是我身上的血腥气,熏到你了。”
薛灵儿一转眼,瞥到宋大人身上血迹,这才从母家受冤的事情上挪开心神,忽然想起,当时他一力护着自己,愿意以身子去挡刑杖,而自己却扔下他,跑了,似乎有点……不太讲义气。
于是半红着脸,开言说道:“……大人,我不是故意扔下你的,我看她那么喜欢你,就没想到她真的能下手打你,早知道的话,我就不跑了,下次我也拿身子护着你,好不好?”
宋汝璋正在伤口疼痛之中,听见这番话没头没脑,一见薛灵儿仰着小脸,乌溜溜大眼睛里满是歉意诚恳之态,忍不住就笑了:“小孩子都怕挨打,有什么稀奇,事情本就因我而起,我护你周全,是应当的。你不必为此介怀。”
薛灵儿听得这话有些奇怪,薛灵燕虽然心智不全,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宋大人完全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但也没深想,只是听他说话,是非恩怨,极为分明,并不因自己伤痛而迁怒于人。
深想起来,这份君子磊落,光风霁月,薛灵儿前世认得的公子王孙、世家子弟,论起人品心志,当真未有一个及得上他的人。
也难怪灵越公主一意孤行,痴心不改。
感动加敬佩之余,薛灵儿心口一热,脱口便道:“大人,我给你擦药治伤吧,不然实在是……过意不去。”
宋大人又被逗笑了一下:“你的衣食还需丫鬟细心照料,什么时候学会给人擦药治伤了?”
薛灵儿警醒过来,原来自己泄漏了前世在边关的本事,便信口遮掩道:“小的时候跟娘学过,给小兔子擦药治伤,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大人是为了护着我才受伤,如果我不照料你,婆母……婆母她老人家,岂不是更要怪罪于我?”
提到了母亲谢氏,宋汝璋脸色也是一紧,寡母严厉,如果知道他在宫内受了刑杖,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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