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寄又带他回了皇宫。
大衍帝国作为在修真界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年宴自是奢华无比。但见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仙乐阵阵,丝竹绵绵。无数大能尊客汇聚于此,桌案上摆的都是些寻常人一辈子见都见不着一次的琼浆玉液和灵果奇兽,若是其他哪个修为平平的后辈误入此地,只怕大气都不敢出。
易见青却只觉得无趣。
他看着殿中的人,想到的不是对方的通天修为或者满身荣耀,而是对方追着他喊打喊杀,打不过又言语指责他的样子。
可以说,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和他有仇。
任谁被一大帮仇人包围着,心情都不会好的。
奈何形势比人强,他如今这副样子,也只好忍着了。
左右林雪寄也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想来再过一阵就能走了。
结果林雪寄给这场年宴贡献了最大的热闹。
他端着他那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淡漠表情,直接在年宴刚开始,各贵人方才坐下的时候,平平淡淡地来了一句:“我不日即将成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紧跟着,偌大的宫殿便一下子吵嚷了起来。这些平日里不知有多在意自己的形象的贵族高人们纷纷忘却了礼数,易见青身处其中,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这样的:
“荒唐!你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这是顽固守旧,一心认为守门人就要做和尚的。
“你修的可是无情道,若是成婚,道心一破,会带来何种后果?莫要儿戏!”这是担心林雪寄修为跌落的。
易见青在心里啧了一声,林雪寄的道心早就破了,这时来操心,可太晚了。
“仙君成婚,我等原无阻拦之理,不知仙君可有中意人选?老夫家里有几个女儿,如花似玉,又温柔贤淑,仙君不妨看上一二。”这是……
这是脑筋转得快,投机取巧试图往仙君身边塞人的。
除此之外,易见青还听到了更多的窃窃私语,大多是:“仙君怎么会突然想成婚?他成婚了,还能当守门人吗?”
“就是,从前没有守门人的时候是何光景,我记忆犹新。他,他明明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怎么能想着成婚?当真是……”
所谓众生百态,便是如此了。
易见青心想,倘若把这些仙道巨擎们这时的姿态记下来,放给外界看,只怕不知要把多少人惊得相顾失色。
但哪怕面对如此汹涌的质问,林雪寄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静静站在那儿,任殿中众人惊怒够了,才神情平静地点点头,道:“已有意中人,劳诸位挂念。”
便向着易见青走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即便是最愤怒的顽固派也不敢当真去阻拦他。他走到哪儿,哪儿便迅速清出一条大道。
有人见他目标如此明确,想起他方才所言,不禁猜测:“那个人莫不是就在这殿内?”
他们能想到的,那些活了数百年,都老成精了的大能们又如何想不到?但这年宴,虽说也有重臣参与,但那些重臣赴宴可不允许携带家眷,而他们本身为了显得有威严,都是些中年样貌的男人,也从未见过林雪寄和这些朝臣来往。
那么,若那人真的就在这里,就只会是皇室中人。
眼见着皇帝的脸色都有些阴沉了下来。
林雪寄身份特殊,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作为宗室子弟,却如此短见,为了一时风光,就去引动霄河仙君凡心。
这说出去,简直是让皇室蒙羞。
易见青摸摸鼻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诡异的愉悦。
林雪寄旁若无人地走到他面前,道:“走罢。”
便牵起他的手,不管身后非议,自顾自地走了。
无人敢拦。
***
马车内。
易见青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流光溢彩的皇宫,想到方才那一堆老对手吃瘪的表情,还是有点想笑。
林雪寄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气息淡得近似于无,待到马车驶出白玉京,忽而转脸看向他,道:“开心么?”
易见青张口就是一句瞎话:“仙君如此为我,我自然开心。”
“是么。”林雪寄说,“我以为,看见那群人不快,你会更开心。”
易见青心想,看见那些人不快算什么,要是能让你也失态,那才叫乐事。
嘴上却说:“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对我来说,也只有仙君才是最重要的人。”
林雪寄凝神看他片刻,眼眸里流转着幽微的光,但没等易见青看清楚,他便又闭上了眼睛,只道:“你于我亦如是。”
易见青眯了一下眼睛,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合籍大典,你想在何处举行?”
易见青一愣。
***
他们这对未婚道侣在“商讨”行大典的事宜,皇宫里却因为林雪寄出其不意扔下的这一个消息而陷入了混乱中,议论纷纷。
大好的年宴被搅得一团糟,皇帝的脸上很不好看。此时又听有朝臣道:“那位不是入了无情道么,怎么会突然就想要成婚呢?”
“是啊,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如何与人来往,他……”
而皇帝和几位王侯对视了几眼,脸色愈发的凝重。
他们的疑虑,只会比那些不知内情的外人更重。
毕竟,林雪寄不止是入了无情道,他当年可是……
这年宴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皇帝匆匆散了宴会,又命人出宫,去祖宅请了族长林易进来。
在他想来,林易乃林雪寄的生父,总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林雪寄的状况。
可惜,林易却只说:“他近几年只回了祖宅一次。”
皇帝忙问:“他回去做什么?几时回去的?”
林易垂下眼皮,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讥诮:“便是昨日,告知于我,他将要成婚。”
皇帝神情一凝,站起身来,手撑着御案,身体前倾,脱口道:“你没阻止他?”
“陛下。”林易口气凉凉地提醒他,“霄河仙君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修为,您莫非不清楚吗?方才你们那么多人,不也没有阻止他?”
皇帝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他又坐了回去,强压住心头的烦躁,解释道:“朕无意怪罪你,朕只是以为,你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便是不在意我们这些表叔伯,也会尊重你的意见。”
这是试图把林雪寄往不孝的名声上推了。
奈何林易不上当,他只是又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陛下,仙君修的乃是无情道。”
皇帝噎了一下:“……”
无情道是个什么路子,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典籍上有载,正统的无情道修至深处,并非六亲不认,只是七情封冻,将天下众生都一视同仁。可对一般人而言,对众生一视同仁,将父母亲友与不相干的陌生人置于一般地位,那与六亲不认,又有什么分别?
大半夜的把人招进来,没得到解决问题的法子,反而几次三番被噎,皇帝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恼怒,脸色沉沉地道:“如此说来,族长也没有办法了?”
林易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悦,平淡道:“没有。”
皇帝胸膛起伏几下:“那就坐视不理?”
林易很没有眼色地说:“只能如此了。”
皇帝眸色经历地盯着他,然而他这一国之君的怒火在林易这一族之长面前,显然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林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说像他的朝臣那样诚惶诚恐,跪地求饶了。
皇帝心里又是一堵,心里却也明白,自己无法奈他何,只好又勉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深夜劳烦族长走这一趟,是朕的不是。既然如此,族长先回去歇着吧。只是雪寄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他若无情道破,修为跌落,届时必然会动摇大衍的根基,族长回去后务必……再思量一二。”
林易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揣着手走了。
心里却想,动摇大衍的根基?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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