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几根长钉就已经穿过厚厚的棺盖楔了进来,原本动乱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突然归于平静,他想起刚才那个黑衣人。他将他带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不曾从那人身上感受到恶意,虽然不妥当,但是他内心并不想怀疑那个人。
这城中所有的一切都那么诡异,这个赵财一定用了什么方法将这城中的人都给蛊惑了,可能是朝廷的无能,可能是当官的贪得无厌,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的东西……
眼前的百姓们觉得他们穷凶极恶,觉得他们丧尽天良,拿着木棒与铁锹在他身上发狠地砸,他却无办法恨他们,也找不到理由恨他们,即便是现在他们将他活活关进棺材,他也想不到什么憎恶的借口。
也许赵财心狠手辣,但是他能将人们的情绪煽动让人相信他的话,这可并不简单,可能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成,也许百姓对于大兴的憎恶已经积攒了许多年,但是十年前他们却肯听那位宰相的话,肯归顺于大兴,又是何缘由?
他几年前到过西南,他并不觉得这里的百姓有多么喜好征战、性情暴虐,反而是善良淳朴,热情好客。
当年他与几位将军一起到西南平乱,当时一波流寇从南边东吁过来,与当地官员勾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正要农忙,却不想那流寇一万兵马涌进西南,直接踏平了近几十亩良田。
有些农户刚收了庄稼,转眼就被那一波贼寇给抢了个干净,全城上下几万人一夕之间都没了粮食,百姓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也已经到别处投奔了亲戚,钟离瑞与几位将军奉命前去镇压乱党,到这洱城时,情势已经非常危急。
城中人听说是大兴来的官员,开始也是一脸鄙夷,但是随着后来大兴军的进入,将贼寇打得落花流水、连连败退时,有些人也渐渐接受了。
那时候钟离瑞才不过十一二岁,一日安顿流民时跟诸位将军走散了,跑到一处破庙中,这破庙是一处安顿之所,里面的人躺在干枯的茅草上,衣衫凌乱、发丝脏乱,看他穿戴整齐,于是有人问道“小孩,你哪里来的?”
钟离瑞照实答“大兴。”
有些人开始眉头紧锁,原本颇有兴趣听乐趣的人顿时躺倒在地上的茅草上,扭过头去,有些人甚至发出一声长叹,那时候钟离瑞不很了解这群人的想法,想问问他们为何这样,但是却没有人在搭理他。只有一个年轻女人大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此处作甚?”
“我来安顿流民。”
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嘲讽,在他身上逡巡半晌,然后吐出一句话“你?安顿流民?确定不是让别人照顾你?” 那些躺着的人里也不断传出低声嘲讽的笑意。
钟离瑞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种嘲讽,只是重复道“是,我来安顿流民”他的话里有几分坚定,倒是让人为之一动。
女人见他如此,似是有些感兴趣,挑眉问道:“你来安顿流民?你所谓的‘流民’是我们这些人么?”她的下巴抬了抬,眼睛瞧了瞧周围,那意思很明显,即便是钟离瑞这样的毛头小子也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钟离瑞不知该作何回答,彼时的他还不怎么会迂回,只是觉得肯定的话似乎说出来并不怎么好,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女人看了他的反应,点了点头,蹙眉道“小子,我们的确是流民,但我希望只是暂时的,你从大兴来,一定知道那个叫燕止的人吧,他当初可是承诺我们三代的安宁,我们才答应归顺的,现在朝廷居然派你这种毛头小子过来平乱贼,是不是无人可用了?”
“不是的。”钟离瑞道“大兴必然有人可用,那位燕相乃是我大兴的功臣,值得万民敬仰,我虽然只是个毛头小子,但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还有,就算是流民又怎样,身处泥潭还愿意帮助别人本身就很好了,我那日见你在十里外为乡里施粥,此等大义是我这辈子都敬佩的。”钟离瑞说的很激动,他从进入这间破庙时起就觉得激动万分了,这里好几位他都曾看到过,在满是骚乱与不信任的时候,有几个本地人亲自将那布施的活接了过去,而这里就有几个,这个女人更是打头阵,所以印象深刻。
他记得当日施粥时有人并不买账,她说假使这些人要害这城中人,她也会替大家先死,说罢尝上几口才终于有人上前来,这流民也终究得以安顿。
那女人安静看看地面不说话,转而将视线落在眼前的神像上,那神像怒目圆瞪、獠牙外翻,白日看着颇有威严,可能有些事情神也没办法解答吧,她做事也不过是随心而动,现在被一个小鬼夸赞,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也真是可笑!
钟离瑞看着女人神情悲悲喜喜、又带着几分讥笑,他不懂是何意,也不敢上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他环视着周围,没有想要跟他搭话,那个时候的他有些不知死活的勇气,不懂的事情就是要弄清楚,于是他问女人“你为何要笑呢?是我说错了什么吗?”率先回答他的不是女人,而是众人的哄堂大笑。
等那笑声过了,他才听女人道“你没错。”她的神情不似说谎,他也就信了。
“你该去管管外面的流民了吧?”女人问道,钟离瑞脚下未动,有一丝丝窘迫,他抬眼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别处,终究是说不出口。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哼一声,状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起身道“走吧。”
“嗯。”钟离瑞很快跟上她。不多时,庙里的人也跟了过来,他们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尔后迅速地走到施粥棚,为大家施粥。
钟离瑞跟着女人走了三里,终于在一处破旧楼外找到了安顿流民的其他将军,他们正在清点新运来的赈灾粮,路上被劫走了一石,恐怕有几十户的人家没有粮食吃了。
听到这里,那女人道“官爷,不必留我的份了,我可以投奔我的亲戚。”那威将军很是疑惑,但凡有亲戚可以投奔,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当流民。他没有即刻答应她的请求,而是道“容我再想想。”
可是不等他再说,又有人上前道“官爷,我也可以不要,分给其他人吧。”
“我也不用了,我就是大兴的,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我也是外地人,不用这么多粮。”
……
这来来回回,竟然足足有二十多人。
那位将军磨不过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赈灾粮终于按时下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在下个月之前种上粮,过几个月就可以吃上新的粮食了。
几天之后钟离瑞离开的时候,还有人请他吃了一碗新做的粥,他们叫他“大兴毛小子”还时不时调笑几下,气氛很是融洽,钟离瑞不自觉扬起嘴角,但是却被一阵窒息感给拉了回来。
棺材里能呼吸的空间似乎越来越小,他地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即便是用屏气的功法也难以保持清醒。他感觉到自己被抬着走了,那棺材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地方,翻转一下,最后被重重地放到一处地方。外面的吵嚷声不见了,只有几个人声带着回音传进耳朵里。
“老爷,怎么处置?”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应当是在向人请示。
只听另一个声音道“按原来的处置就好。”这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
“但,这个不是平叛乱党的官么?若是这么快就死了会不会让人起疑?”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钟离瑞听到一阵稳健的脚步声靠近,一步一步,随着回声变得空灵。直至这声响越来越近,近到钟离瑞觉得那人就在一拳之隔的地方,那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钟离瑞的耳侧乍起一阵敲击声,那人竟然是在敲棺材。
钟离瑞的心猛然揪起,这人究竟意欲何为?只听那人哼笑一声,尔后道“没想到,这位竟然扛过了窒息还有迷香,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给阁下交代一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吧,也算是死而无憾!”钟离瑞被这声音搞得毛骨悚然,随后又听另一个人道“是,老爷。”
“这位阁下,之后我们会将您也葬在这里,原本您若是中了迷香,可以不受这些苦楚,但是您若是清醒着,我们会让您与您的同僚在一起,这点您不用担心。”同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那些官员不是叛逃了?而是……他不敢往下想,但是那人接下来的话却证实了他的想法,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大胆?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动朝廷官员?!
那人说:“您放心,既然您醒着,那一定不会死的不明不白的。我们都是熟手,您那些同僚是怎么安静西去的,您也会是一样,我们保证你们都是整整齐齐,绝对不会有所偏向。”
这可真够公平的!钟离瑞忍不住腹诽道,恐怕没人想要这样的公平吧。
“既然您醒着,我们会将您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为您点上迷香,按您这体格,往常的量应当是不够,恐怕需要多加三成,如果您仍旧醒着,可能会稍微有些痛苦,蛊虫啃噬会有些慢,不过也就是八个时辰,您就会完全无影无踪了,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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