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死后的那些天

闻诤由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待在家。

不用按时按点起床整个人都慢了下来,我的床头上放着药。

一粒白色的药,下边压着小纸条。

【饭在冰箱,热一热吃,药在饭后吃。】

我慢吞吞打开冰箱,菜好好的放在保鲜盒了。

菜是好吃的。

我边吃饭边打量着家里。

家里的布置并不陌生,但其实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了。

对,不是我。

是我们。

扎根在A市并不容易,能在A市有这么一套房也不容易。

自从大学毕业我们都赶着过日子,我们为了尽早的扎根下来,为了不被顶替,为了安稳的生活,为了物质条件。

入住后装饰房子的时间是难得的休息。

这点时间没有多少,我们又匆匆上路了。

没人赶着我们,是我们在自己赶自己。

我们把生活过成了三点一线。

千辛万苦买下的房子成了旅店。

这就是我们。

我觉得自己该找点事做,譬如打扫一下房间,但我又想起来我的药还没有吃。

小小的药片让人作呕。

我坐了会儿,眼皮又开始沉沉的往下坠。

我困了。

还是先睡会儿吧。

——

血,鼻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喉咙被切开的男人难以发出任何声音,血沫从他的嘴里、喉管里一点点溢出来,腹部最大的伤口在一股股往外冒血。

客厅的地上没有多少血。

吸饱血的地毯像是海绵,稍微一挤压就往外冒着血水。

我手脚并用的往后退,手却摸到了扔在一边的刀。

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我的手,我后知后觉浑身都在痛。

我的身上全是血。

大概是闻诤由。

他眼睛看着我,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好像想跟我说什么。

——

有人抱着我,我费劲的睁开眼瞄了眼窗外。

晚上了。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闻诤由已经回来了,他正抱着我。

我稍微一动他就醒了。

“醒了?”闻诤由的嗓音沙哑,“再躺会儿起来吃饭。”

“我不想吃饭。”我的嗓子也哑的吓人。

“怎么哑成这样。”闻诤由说,“上火了吗,一会儿再喝点药。”

”我看你吃剩的东西,也没有吃多少,起来再多多少少吃一点。”

我还是遂他的意思起来了。

他煮了面给我吃,又搬了电脑坐在餐桌上。

我咬断了一根面,“嘴巴苦。”

他大概以为我在跟他撒娇,眼都没有离开电脑的上来亲了下我。

“我真的嘴巴苦。”

“要吃点小蛋糕吗?”闻诤由拿出手机,“我现在买。”

“不要。”我摇头,“你给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夏清给我的糖呢?”

“……我放到我的工位上了。”

“那其他东西哪去了?”

“有些没价值的我扔掉了,有些我能用的直接留下了。”

“小绿植呢,我记得你桌上已经有两盆了。”

“再多一盆一起做个伴。”

我很不高兴的戳面,“什么都不拿回来,那些东西又不是被锁定在公司了。”

“怎么可能。”闻诤由说,“吃完面去睡觉,我在客厅做完这些再回去,不然吵。”

——

我的手攥着什么东西狠狠落下。

一点温热的东西喷溅在了我的脸上。

是闻诤由。

我手里攥着的刀正在他的脖子上。

我哆嗦着松开手,那把刀就留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

刀被拔出来,血流的更厉害了。

我害怕的浑身发抖,我捂着他的伤口哭,“120、打120!”

他抓住了我的手。

“不……我没想杀你——”我颤抖着,“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他的嘴唇翕动,我赶忙凑到他的嘴边。

“不、我们,我们终于……”声音很轻,混着血在喉管一下下呛的声音。

“我们要见面了。”

——

“!!!”

我猛的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身边没有人。

客厅里传来键盘轻微的敲击声,我没有穿鞋从卧室跑了出去,强硬的挤进了还在工作的闻诤由怀里。

“你怎么还不睡觉?我每天晚上都要回来加班了吗?你会留在公司加班吗?”

“还有一点。”闻诤由摁亮手机给我看,“你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他捞了捞我的脚,“要是有任务夏清替我揽下让我回家,我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全做了。”

“只能回来加班了。”他的声音很无奈。

“你不觉得这样好累的吗?”

“是很累。”闻诤由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让我靠靠。”

“……那你能不能也辞职。”

我语出惊人,闻诤由也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直起身看了我片刻,“为什么想让我辞职?”

“我想跟你待着。”

闻诤由抿着唇,“我会考虑。”

——

我不正常明伽。

闻诤由无数次这么对我说。

在我们之间没有捆绑的更深的时候他再次对我这么说。

我知道他这是想推开我了。

他觉得我已经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

‘我不正常’、‘你无法忍受我’。

他开始把一切的伤痕都袒露在表面。

他在身体力行的告诉我:一个一直被包容的全是缺陷的人无法去反过来包容别人。

我喜欢和他钻在当时的小窝里。

要是有雨更好。

钻进一个被窝,听着淋淋漓漓的雨声。

好像天地就我们两个。

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我努力在做一个正常人了。”他这么说,“每次被你需要被你依靠的时候,我站在你面前,总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拯救你的正常人。”

他揉搓着我的手指,“把你救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无所不能。”

“但是我现在发现不行。”闻诤由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也依靠着你,当你什么事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很恐慌。”

他低低的笑又亲吻我的手掌,“我都想给你穿衣喂你吃饭。”

“可这是不对的明伽,我们太过依赖彼此了,早晚有一天脖子会断掉。”

闻诤由松开了我的手,“现在分开还来得及。”

两只手没有分开多久我就追了上去,我紧紧的攥着他不说话,他也用力的回握我。

我无数次设想过、幻想过他救我。

两个脆弱的人就如此诡异的相逢了。

我们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我的手很痛,他的也是。

但我们不放手。

——

闻诤由还是去上班了。

也是,辞职也需要过程。

我开始忙忙碌碌的装扮家里,说实话我没有太多精力去收拾家,我的身上总是隐隐约约在痛。

闻诤由说要开药给我吃也没有开,我只好吃一些止痛药。

但是止痛药好像让我的脑袋变得不太灵光。

明明想好今天要做什么,但吃完药总会发很长时间的呆,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一天也就结束了。

闻诤由不在我不敢睡觉。

没有他抱着我我总会做噩梦。

有些杀手有故地重游来回味的癖好,我可没有这样的癖好。

但我还是一遍遍的回去。

——

我知道我睡着了。

因为我又回来了。

我手里的刀捅在闻诤由的腹部,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我哆嗦着的手被他牢牢的抓住。

他不解释什么,也不看我,只是牢牢的抓住我一遍又一遍的说没事。

我不知道在梦里杀了他多少遍,都有些麻木了。

我身体软绵绵的,干脆放任自己坐到了地上。

我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有些懵的来回找声源地,没有找到。

太奇怪了。

刚才的是什么声音?

——

我躺在床上,大概是闻诤由把我抱回来的,但他没有在我身边睡着。

还在加班吗?

我的脑子发懵,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爬起来往客厅走。

闻诤由背对着我。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没转身。

我饶了一圈到他面前。

“!!!”

他穿着身黑色衣服,在黑暗中看不清身上到底有没有血,但他的喉管已经被切开了。

闻诤由脸色白的吓人,他想说话,只发出点呛到的声音。

我听到他说话声音轻轻的,“我撑不住了……”

微凉的怀抱将我抱住,我清醒了点。

是闻诤由。

他抱着我。

刚才的是梦中梦。

这个认知没有让我放心多少,在黑暗中我摸索他的脖子。

还是完好的。

“做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又做噩梦了。”

“那只是梦。”

“老做梦我睡的不安生。”

“别多想。”闻诤由把我的脑袋按进胸膛里。

我又想听他的心跳。

我仔细的趴在他的胸膛上。

我没有听到心跳,但我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破旧的风箱,更像是窄小的管道堵满了液体和破碎的东西。

能救命的气流迫切的想通过管道进入身体,但每一次都被塞的满满囔囔的异物堵住。

整个人火烧火燎的痛,他想咳嗽,本来就破败不堪的东西不堪一击。

小小的咳嗽都能让它碎的更彻底些。

这个怀抱变得很湿润,铁锈味儿缠绕在鼻尖,我总觉得我伴着这股味道失去意识过,闻着这味道我快要晕厥。

——

我手里拿着刀,对面站着闻诤由。

他的表情生动了些,似乎很是高兴。

我为什么总要在梦里杀他呢?

我实在不理解,不理解就不去做。

我扔下刀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

闻诤由这么问我。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不能杀他。

人活着去沐浴阳光,呼吸氧气,吃合自己味蕾的食物,做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去死。

闻诤由拽着我,他使劲抱着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做什么?”我问他。

“杀了我。”

我的脸上全是热意,伸手一摸,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热热的流了一脸的泪。

闻诤由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我的身体被他抱成诡异的姿势,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我很茫然的低头看自己。

几根肋骨穿在外面,已经扎穿了闻诤由,一只手腕软绵绵的耷拉着,一条腿不见踪影,头也软的抬不起来。

我费劲的扶着脑袋,热热的东西顺着我的睫毛一滴滴往下落。

我眨着眼,血流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的世界变成一片红色。

“我等你很久了。”

——

我又醒了。

闻诤由死死抱着我,我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依旧睡着。

我看着一面衣柜挨个敲了过去。

是倒暗门。

我废了好大劲打开进去。

里边阴森森点着白烛,一个相框被高高的放在顶上,一张黑白遗照在幽幽烛火下诡异的笑。

照片里的人是我。

我想起来了。

死的人是我。

‘哗啦——!’

镜子破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起了什么。

慢慢靠近了镜子,对面的我神色惊恐。

我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慢慢咧出一个笑。

死的人是我。

我死后的那些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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