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地下停车场深处,不知是谁在黑暗中闷哼了一声,一阵阴风吹过,带来了浓重粘稠的腥气。
一束昏暗的光下,一名年轻男子正低着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缓缓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指尖便立刻传来湿滑黏腻的触感。
拿开手的同时,腥气窜入鼻腔,手上俨然是一片鲜红,胸口的布料被血侵染,红得有些发黑。他艰难地抬起头,满眼震惊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对方也是个男人,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垂下的刘海被光线照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他的右手握着匕首,刀尖朝下刺出,正扎在符峦溪的心口。
不言而喻,这一幕完全就是杀人现场。
但奇怪的是,杀人者面无表情,甚至在感受到符峦溪怨恨的眼神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而被杀者看着那张让自己恨之入骨的脸,颤抖着手伸向凶手的脖颈,指尖还未触及目标,对方却先一步抽出匕首,利落地转身。
符峦溪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拽住了将要离去之人的衣角,阻止了对方的脚步,他抬头死死盯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咬牙切齿地开口:“席炽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上,巨大的痛楚使得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席炽星感受到阻力,缓缓歪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挥起匕首,将那一片衣角割下,符峦溪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在布帛撕裂的声音中,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抓着那片衣角倒下了。
闭眼前,符峦溪恍惚间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叫着他。
“峦溪,峦溪……”
“妈妈……”一滴泪滑过符峦溪的眼角。
他挣扎着不肯闭眼,费力地伸出手,眼前那双温暖的手触手可及,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妈妈却转身牵住了另一个男孩。
“峦溪,来,叫哥哥。”
符峦溪的手顿住,木然地看着小男孩,对方抿着唇冲他微笑了一下。
是初见那天的席炽星。
符峦溪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扭曲,愤怒与屈辱盖过了痛苦。
恨,好恨……
从一开始,就注定席炽星会夺走他的一切,如果知道席炽星会在今天杀了自己,他就该在初见之时掐死席炽星。
眼前的场景崩塌碎裂,变成一片片连接不上的碎片。
碎片上是被戳烂的玩具,是永远也比席炽星分数低的成绩单,是正在数落他的爸爸,是得意洋洋笑着的席炽星。
符峦溪盯着那些碎片,画面逐渐模糊,眼神逐渐空洞。
直到画面定格在车祸现场,烟雾弥漫,席炽星倒在血泊中。
早知道,就不大发慈悲给席炽星叫救护车了。
记忆中的警笛声刺激着耳膜,耳鸣的感觉很不好受,嗡鸣声震得符峦溪一阵头晕,眼前席炽星染满血液的面容逐渐变得朦胧混沌。
他彻底闭上了眼,颓然地垂下手,一阵风吹过,吹飞了手里的那片布料。
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
符峦溪意识尚存,但却闻不到,听不到,看不到,尝不到也触不到,像是陷入了一场沉黑的清醒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那香味与席炽星身上的味道太相似了,符峦溪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却意外地并不排斥,反而舒心了不少。
他费力地睁开眼,不知道身在何处,周遭被迷雾笼罩,雾气天然带着一股香味,像是寺庙中香火的味道,给符峦溪沉黑的梦撕开了一道缺口,让他彻底苏醒。
为了寻找出路,符峦溪独自往前走了许久,竟没有感到半分疲惫。他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雾气半点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路也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符峦溪以为自己要一辈子困在这里的时候,迷雾的那头传来一声隐忍低沉的痛呼,他循着那声音走去,尽头处,一道红光穿透迷雾照在了他的身体上。
符峦溪顺着光线低头看去,红光正中他的心口,而那里空空如也,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手抚上那处空洞,手背阻隔红光的一瞬间,那道血红色的光芒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顺着他的指缝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心口。
他的心脏处缓慢地被那光线重新填满了,那道光温柔而强势,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从心脏处侵入符峦溪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周遭的雾气开始朝他聚拢,将他整个人层层包裹,香火气越来越浓烈,符峦溪被熏得受不了,喉咙处涌上腥甜,他咳嗽一声,伸手抹过唇角,是血……
血液刺激了符峦溪的味觉,那是一种和铁锈很相似的味道,说不清是甜还是咸,但很上瘾。
符峦溪皱眉舔了舔唇角,惊讶地感到自己冰冷的身躯恢复了活力,心口处暖暖的。
迷雾在眼前逐渐消散,周围的一切清晰起来,符峦溪四处看了看,面前的大门敞开着,他的身侧两边摆着十分夸张的电子花圈。
挽联上写着“天妒英才”、“芳华永驻”。
符峦溪迷茫地转身,身后的供桌两侧摆满了鲜花,正中央燃着香,和刚刚的雾气是同一种味道。而烟雾缭绕的香火背后,遗照中的男孩容貌昳丽,穿着最素的黑衬衫,虽然只是微笑着,眉眼间却透出张扬的意味,赫然是他自己。
符峦溪眯着眼凑上去仔细辨认,是他大学时期的学生证证件照,现在这张照片被加了黑白滤镜摆在供桌前,照片中朝气蓬勃的少年与庄严肃穆的灵堂格格不入,显得十分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他现在站在供桌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遗像。
符峦溪似乎终于意识到不对,退后了两步,将目光从那一方小小的供桌移向整个室内,除了供桌周围的黄白色菊花,灵堂内其他角落几乎被白色玫瑰填满。
那是符峦溪喜欢的花。
刚刚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恶意整蛊他。
可谁会在整蛊时摆上他喜欢的花呢?
符峦溪朝着那些白色玫瑰伸手,可他的手指只是穿过花茎,什么也碰不到,看着近乎透明的手,符峦溪诧异地一次又一次想要抓住眼前的白色玫瑰,却一次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于是他幡然醒悟,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整蛊,而是他死后成了鬼。
“小星,这些天多亏你忙前忙后了。”
“阿姨,峦溪是我的弟弟,这都是我该做的。”
身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符峦溪转过身去。
门外的三人统一穿着黑色的衣服,手腕处系着白色丝带。
是席炽星和他的爸妈。
妈妈面容憔悴,眼睛肿起,似乎是哭过,爸爸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很显然,他的死给这个家带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而杀人凶手席炽星也佯装悲伤陪在他的家人身边,就好像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手里还拿着一支白色的花。
符峦溪下意识喊了一句爸妈,三人却面无表情地略过他,穿过他的灵魂,来到他的灵位前。
他的目光跟随三人,爸妈在供桌旁站定,而席炽星站在灵堂正中央,他的嘴唇都毫无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悲伤极了。
符峦溪哼笑一声,真是难为他装得好像真的一样。
席炽星将手中的花放到他的遗照前,摆上供桌,低头哀悼良久。
符峦溪这才看清那是一支白色的玫瑰,席炽星杀了他还不够,还要在他死后来到他的葬礼恶心他。
那朵平平无奇的白色玫瑰花显得无比的刺眼。
符峦溪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咬着牙快速飘到席炽星面前。
也许是符峦溪怨气太盛,他的动作竟带起一阵风,将席炽星额前的碎发吹得飘了起来。
席炽星似是有所感,在同一时间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眼眸泛起波澜,深深望进符峦溪充满怨恨的眼中。
符峦溪顿住了,席炽星的眼睛里……有他的身影。
“小星,怎么了?”
妈妈关切的声音响起,关心的却是杀死亲儿子的凶手。
符峦溪回过神来,在席炽星转头回答前伸手直接扣上了他的脖颈。
与玫瑰花不同,这次他没有失败,他的手接触到席炽星颈间的皮肤,那里的温度传到他冰冷的灵魂中,跳动着的动脉不断刺激着他早已沉寂的心脏,提醒他自己已经被眼前的人杀死的事实。
符峦溪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
席炽星捂着脖子,说不出话,整张脸涨得通红,眼中逐渐泛起泪花,一滴泪落下,顺着席炽星的下颚滴在符峦溪的手上,滚烫而真实。
与此同时,符峦溪也感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锁链缠上自己的颈间,不断地收紧,再收紧。
但他不愿意松手,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紧,指甲几乎嵌入席炽星的皮肤里,席炽星张着嘴不断挣扎,符峦溪也感到几乎无法呼吸。
身后的两人见状被吓得不轻。
“小星,你怎么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那无法逃离的窒息感剥夺了符峦溪的力气,逼迫着他终于松开了手,席炽星跌到供桌上,咳嗽着喘气,桌上的贡品被震得四散,白色玫瑰也被他不小心挥落到地上,掉落在地的花朵撑不住摔打,几片脆弱的花瓣离开了本体,散落到地上。
符峦溪的爸爸妈妈急切地将席炽星扶起来,无暇去管一片狼藉的供桌:“小星,你刚才怎么了?”
符峦溪退后两步,捂着胸口,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不断汲取空气缓解他刚才感受到的那无名的窒息感。
不过,灵魂也会感到窒息吗?
“你的脖子怎么……”
符峦溪的妈妈惊呼一声,眼中满是担忧,关切地看着席炽星,没有再追问席炽星刚才的怪异举动。
“看着挺严重的,都流血了,要不小星你先去处理一下吧?”
爸爸皱了皱眉,语速加快,催促着席炽星。
席炽星顺着他们的目光摸了一下脖子,轻嘶一声,眉心微蹙。
听到爸妈的对话,符峦溪的颈侧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又痒又疼,他挠了挠,皱着眉抬头看过去,席炽星的脖子上是根根分明的指印掐痕,颈侧还有一个月牙形状的伤口,渗着血,是他的指甲嵌入席炽星颈间的皮肤导致的。
符峦溪眯起眼,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水痕刺激着符峦溪的兴奋神经,他仿佛能感受到刚刚那滴泪落在那处时的滚烫。
指甲间也确实有血迹,意识到自己可以对席炽星造成伤害,符峦溪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窒息感,上前一步想要继续对付席炽星,却在下一瞬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了妈妈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小溪吗?”
语气是小心翼翼的,不可置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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