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片墓地,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挨着一个的墓碑,在月朗星稀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恰逢晚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他打了一个寒战,低下头,身前的墓碑上篆刻的名字是“符峦溪”,墓碑前摆着他爱吃的草莓。
符峦溪嘴角微微下压,眼底不可控制地显出落寞,愣了许久,他才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看见旁边还摆着一盒火柴和一把小刀。
符峦溪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来他的墓碑前看他会带这些东西,于是蹲下身试探着碰了一下那盒火柴,出乎意料的,那是一盒他实打实能碰到的火柴,火柴盒表面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符峦溪指腹细腻的皮肤。
眼底的落寞一扫而空,符峦溪扔下火柴盒,将手伸向盘子里摆着的草莓,却抓了个空。
看看红艳诱人的草莓,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稍显碍眼的火柴盒,他咬着舌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那一声笑在空旷静谧的墓地里显得无比清晰,笑声过后是诡异的沉默,符峦溪似乎陷入了思考。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色忽然沉了下来,眼底是浓烈的,抹不开的杀气,萦绕在心头的诡异情绪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小刀的刀刃,铁制品的凉意从指尖传来,是比他灵魂还低几度的冷,符峦溪捻了捻指尖,微微弯起眼角。
看来,他的运气也不是那么差。
墓地离居民区有些距离,到了墓地出口,符峦溪踌躇地看着连路灯都没有的街道,迟迟不肯踏上那条又长又暗的路。
沉默良久,当他终于做好走出去的准备时,偏巧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了一片浮云,将夜里唯一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符峦溪顿住了,默默将已经踏出墓地的那只脚收回,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叹了口气,拿出刚刚被他嫌弃的那盒火柴,轻轻一擦,幽蓝色的火苗窜起,带来一股热气和熟悉的香气。
他举起这微弱的光,继续往前,这火柴也不知为何燃不尽,倒是省了他擦火柴的功夫。
一路上时不时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低泣或者欢笑,每当他觉得那些声音近在咫尺时,眼前的火苗窜动两下,声音就又变得越来越远了。
走了许久,那些低泣和欢笑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空灵的歌声,歌声中掺杂这一些难以言状的声响,像母亲的低语,也像仇人的哀泣,引诱着人向它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符峦溪越走越冷,涓涓的水声传来,他猜想附近应该有一条河。
水声越来越大,他停下脚步想要寻找源头,举着火柴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根本不存在什么河流。在他停下后,歌声紧接着也停止了吟唱,周围变得安静起来,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火苗跳动发出的声音在这样幽静的夜里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符峦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捏着火柴的手出了一层冷汗,不知是谁在虚空中叫了一声,他睁开眼,面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阵阴风裹挟着一股泥土的潮湿腥气,将火苗吹了个干净。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人无所适从,符峦溪下意识闭上眼,呼吸明显加重,垂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地面忽然变得湿滑泥泞,踩上去能听到轻微的“滋滋”声,粘腻湿润的冷气从脚腕往上蔓延,悄悄爬上小腿,身后呼呼刮着的冷风中夹杂着哭泣声。
“好冷,好冷,好冷……”
浑浊嘶哑的男声不间断地低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滴答!滴答!”
伴随着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脚下的水一直在涨,几乎快要淹没符峦溪的脚底,他冷静下来,缓缓将手放进风衣口袋里,但他刚刚摸到火柴盒,还没来得取出,脚腕萦绕的水汽忽然凝成实体缠了上来。
符峦溪一时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火柴盒被捏得变了形,努力站定,平复好起伏的胸膛,他颤抖着手试了几次才成功拿出一根火柴,却怎么也没法将它擦亮。
“好冷,好冷……”
冷气窜入衣领,从颈后侵入全身。
“呲——”
眼前总算亮了起来,符峦溪松了口气,转身就着微光看过去,四目相对,男人浮肿苍白的脸令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男人咧开嘴笑了起来,声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含混不清,十分难听:“呵呵呵,我的……我的……”
符峦溪整个人被吓得呆住了,手颤抖了一下,火柴便掉到了脚下,彻底熄灭。
男人朝他伸出手,符峦溪见状转身就想跑,可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流,脚也被水流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诡异的笑声越来越近,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感觉很不好受,符峦溪呼吸急促,额上已渐渐浮现一层薄汗。
他还在垂死挣扎,男人的手在下一秒搭上他的肩膀,联合他脚腕上缠着的水流往前一拽,符峦溪就被拽到了河里。
他屏住呼吸,下意识闭上眼,黑暗与寒冷在同时侵袭而来,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拖拽着他,迫使他不停下沉。
符峦溪无法忍受未知与黑暗带来的恐惧感,还是在水中睁开了双眼。
什么也看不见,水底的黑暗与夜融在了一起,静谧而幽深,符峦溪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伸出手,不断挥舞挣扎,却寻找不到支点,胸腔中的空气被不断挤压,缺氧带来的昏厥感让他感到很难受。
又要……再死一次了吗?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我不信,妈妈说那都是骗小孩的。”
“现在,你的身后就有一只鬼。”面前的男孩神情认真,指着他的身后。
符峦溪被他认真的语气吓到了,手心开始出汗,他捏了捏小手,好奇心促使他想要转头看看,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面前的男孩从床上一把推到了地上。
符峦溪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还没有人跟他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推他,而这个刚见面几天的温柔哥哥却突然变了性,把他从床上推了下来,年幼的符峦溪没能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然后哭了起来。
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席炽星歪了歪头:“别怕,现在,它被你吓跑了,鬼也是有害怕……”
符峦溪抹眼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没有听完席炽星的话,以牙还牙般推了一把席炽星,然后离开了席炽星的房间。
那天晚上,从席炽星的房间到他自己房间的那条走廊莫名变得又黑又长,他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又气又急,从一开始的淡定到后来崩溃地哭着跑回了房间。
从那以后,符峦溪睡觉就一直需要开着一盏小夜灯了。
席炽星,是他恐黑的根源……
忽然,符峦溪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从口袋中摸出匕首,摸索着腰间缠住自己的不明物体,找到缝隙后将匕首送进去割断了束缚。
挣脱束缚后,符峦溪没有立刻游上岸,而是往深处探索,果不其然,在河底长满水草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具骸骨。
森白的尸骨周围缠满幽绿的水草,甚至骨缝间都长满了绿色的水生植物。
他想起在一本灵异书中看到的一句话,死去的人对于自己的尸骨很看重,因为尸骨栖息处就是他的家。
符峦溪挥动手臂更加卖力地想游过去,一股巨大的阻力就挡在了眼前。
出现了。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匕首刺向那股力量,对面立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随后激起一道水柱朝他袭来,巨大的力量迫使他松开握紧匕首的手,符峦溪被那水流推开好几米。
符峦溪找准时机,拿出火柴点燃,溅起的火星落在符峦溪的虎口,一阵刺痛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浅淡的红印。
果然没错,这盒火柴在真实的水底不会熄灭。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的窒息感其实也并不存在,只是心理作用?
符峦溪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到达极限,如果猜错了,他会被溺死,但不试着验证的话,他立马就会因为窒息而晕厥,那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水底的怪物了。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于是他放松自己的呼吸,胸腔渐渐被空气填满,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窒息感在消失,因为鬼魂是不用呼吸空气的。
在符峦溪验证自己猜想的同时,水底的怪物也恢复了行动力,他显现真身,下一秒到达符峦溪的身前,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裂开嘴露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眼神死死盯着符峦溪的手。
符峦溪刚想撤退,怪物拽住了他的手,依旧盯着同一个地方喃喃自语:“我的,我的……好冷……”
真是意外收获,这个怪物想要的是火柴?
符峦溪歪了歪头,随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从容地笑了:“想要?”
明明被钳制住的人是他,可那副笑容却让他变得像掌握全局的人,他轻轻晃动了被拽住的手,怪物的眼神跟着他的动作移动,变得躁动不安:“我的,我的,我的!!!”
符峦溪看准时机,在怪物出手攻击他之前,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还插在对方身体里的匕首,然后将手里的火柴扔了出去。
不出所料,怪物停下了攻击的动作,转而扑向了火柴,符峦溪顺利地抽出了匕首。
水底阴暗寒冷,所以当唯一的光明和温暖出现的时候,生活在水里的水鬼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它。
水鬼的双手虔诚地握住了火柴,温暖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灼烧的痛感,水鬼痛苦地嘶吼,火势从他的双手逐渐燃烧至全身,将他的灵魂烧得分毫不剩。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一切归于寂静,符峦溪刚想离开,那根火柴便又朝他飞了过来,符峦溪心下一惊,闭上眼,举起匕首挡在身前,可火柴却停在了距离匕首一寸的地方,似乎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没有感受到预想的疼痛,符峦溪睁开双眼,火柴在水底一闪一闪,映在他的眼眸中,就像是他的眼睛在夜晚闪动着幽蓝色的光芒,片刻后,火柴中心飘出一阵蓝色的烟钻入符峦溪的眉心,然后熄灭了,熄灭后的火柴似乎失去了力量,飘荡在水中,渐渐下沉。
“哟,这里还有一个。”符峦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向远处,似乎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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