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糕点太过美味,又或许是她许久没有吃到这好吃的东西,她吃得忘乎所以,咀嚼声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沈淮安听觉敏锐,听到这动静便悄然起身,动作轻缓得未惊起一丝水波。随手拿起旁边的外袍披上,小心的移到那屏风旁,轻轻拨开一角。
那方书案前竟立着一位女子!
“你是何人?”
那女子猛地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浑身一颤,惊恐的回过头,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似是被糕点呛住了喉咙,憋得的整张脸都涨的发红。那女子胡乱的冲到圆桌前,急急地拿起先前沈淮安用过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淮安见状,下意识抬手想拦住,嘴唇动了动,但似乎没有来得及出声,那是......他用过的杯子。
思及此,沈淮安白皙的面容上好似开始泛起红霞,粉嫩的色泽从耳尖延至脸颊,男女......授受不亲。
见那女子似乎缓过来,沈淮安强自镇定,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缓慢,好似借此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
终于,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眼中的探究与疑惑不加掩饰,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在此处?”
“你......你怎么出来了?”她嗫嚅着,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小,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茶杯,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见她如此慌乱,沈淮安面色柔了下来,和声问道:“姑娘可是跟着哪家大人过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那女子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自醒来便被困在一支毛笔中,一开始出不来,只能看着这支笔被人随意丢弃,又被他人捡起。她跟着这只毛笔到过很多地方,但大多都是贫寒之处,那些人连饱肚都难,又怎会读书习字,善待她。
许是这笔外形看着着实好看,因此,她大多是被孩童攥在手上,当玩具。
后来,她便被那乞儿的母亲捡了回家。那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人,那日那母亲将她细细的擦洗干净,又叫来她的孩子。
“锦书,看娘给你带回来什么东西?”那母亲将笔递到那乞儿的面前,柔声笑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但又充满了坚毅,眼中闪过的光芒比那透过云层洒下的阳光还要明亮,那是对生活的期望。
“娘,这是给我的笔吗?”乞儿的声音稚嫩却又充满了欢喜。
那母亲眼中满是慈爱,摸了摸乞儿的头,“我们锦书最爱读书写字,喜不喜欢娘给你的礼物。”
“嗯!”那乞儿重重的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低头端看那支笔。
那母亲脸上挂着笑,直直的看着那乞儿,似是透过他,想起了谁。
从那以后,她便在宋锦书家安定了下来。
后来,她知道那乞儿叫宋锦书,说来,他们母子二人也不算乞丐,只是家境比较贫寒罢了。偶尔听起他母亲半夜对着宋锦书喃喃,原先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她的丈夫在十五年前受牵连被处了极刑,留下她一人,那时她已有了身孕。丈夫去世后,朝廷的军爷将她赶出了自家的宅子,在那乱世年代,她一个弱女子没了丈夫,便没了依靠。她有过想随丈夫而去的想法,但思及肚子里的骨肉,是丈夫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牵挂,她便咬着牙生生的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好在旧朝已亡,当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自他登基后,不仅她们母子二人,很多百姓都能够温饱了。
想到这,她微微笑了一下,在宋锦书家里的那段时光是她自记事以来最温暖的时光。再后来,她可以离开笔,短暂的出去看看,但却始终无法离开这笔的十米之外。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鬼?虽然她没见过鬼,但她觉得她肯定不是鬼。她听那些孩童的父母每每叫孩子回家吃饭,都是用鬼当借口,晚上恶鬼就会出来抓小孩咯。
鬼长得那么丑,她这么好看,再怎么也得是个仙女,何况她也不惧怕阳光,只是被困在笔里而已。
“嗯?”沈淮安见她低头不语,又道:“可是找不到父母?”
“我......我是鬼!”那女子突然凑到他面前,举起双手,张开五指作爪样,原本娇俏的面容此刻故意扭曲着,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试图将面前的男子吓走,然后躲回笔中。
嗯?说好的世人晚上怕鬼呢?为何他没半点反应?
沈淮安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哦?鬼?那鬼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沈淮安身子微微向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那自称是鬼的女子的眼睛,眼中带着笑意。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何况这女子衣着华丽虽有些凌乱,但样式也是城中常见的少女装扮。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左右,又哪有几分像鬼?那故作凶恶的模样,反倒透着股子未经世事的天真。定是哪家调皮的姑娘迷了路,又饿了肚子罢了。
“我叫......我叫小锦!”那女子听到他问她的名字,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下,而后抬起头坚定的说道。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小锦这个名字是宋锦书起的。宋锦书像其他的孩童一般,把自己喜欢的玩具都统统的起了名。母亲做的布老虎叫小宋,笔叫小锦,拨浪鼓叫小书......
“嗯。”沈淮安点头,似是为了引导她得到答案,“那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她嗫嚅着,声音轻的像似一阵风,四处飘荡,没有终点。
小锦心中泛起一丝难过,每个人都有家,每个人都有母亲,宋锦书的母亲就很好,她也想要母亲。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沈淮安见她情绪低落,眼角泛红,心中有一丝不忍,便不再问下去。
“那你可需要我唤人送你回去?”沈淮安以为她不愿说,便不再问。现下夜已深,在他房里逗留太久怕是不妥,便想着让人送她回去。
“回去?回不去了。”小锦心想,笔在你手上,我能去哪,就连这屋子她都出不去。
“为何回不去,可是与家人生了气?”沈淮安疑惑。
“我没有家,能回哪去?”
“如何能没有家,若是你和家人置气,不好低头,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女子,我叫我娘亲帮你说和。”沈淮安想着她年纪小,不愿低头,便想着让自家母亲出面,那家应该也是今日来宅中吃宴席的宾客,母亲应当识得。
“都同你说了,我是鬼,没有家,你不信?”小锦微微眯了下双眼,对着他阴恻恻的笑了,脑里全是待会吓到他的画面,这么想,她的笑意更大了。以前没人跟她玩,她就跟猫猫狗狗玩,就这么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时常将猫狗吓得连连叫喊。
“嗯,我信。”沈淮安还是笑,分明是不信。且不论存不存在鬼神,这女子身着一袭鹅黄流苏儒裙,明眸善睐,容色姣好。尤是那两颊边的一对酒窝,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滴溜溜的转动着,这分明是个灵动可爱的女子。
见他这副不信样子,小锦有些气恼。
“你不信?那你可做好准备了。”说着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闭上眼睛,默念了下,回!
下一瞬,圆桌前原本站着的女子便突然凭空消失了。
沈淮安眼眸陡然一缩,她竟突然消失不见了!
沈淮安环视一周,确认这屋子里确实除了他,便再无一人。接着甩了甩脑子,一时竟怀疑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是啊,他房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女子。
但圆桌上的茶杯和书案上缺少的糕点,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沈淮安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你......可还在?”
下一瞬,他身前的圆桌旁,那女子竟又凭空出现。
“你是……何物?”虽然他不信这世界存在鬼神,但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确实存在着他认知之外的东西。
“我是鬼啊,你还不信?”说罢,便一副要给他再消失一次的架势。
“我信。”沈淮安见她又要消失,忙将她叫住。
“小锦姑娘,你是如何到我这里的。”沈淮安问道。
“你自己把我带回来的啊。”小锦屈身坐到凳子上,伸手拿起先前的茶杯,捏在手上,反复把玩。接着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嘴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沈淮安见她又拿起先前的杯子凑到嘴边,方才刚消散的红晕,此刻又悄悄爬上他白皙的脸颊,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手给她拿了个新的杯子,又从她嘴边取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用这个。”
做完这一系列后,他才悄悄的吐了口气,又道:“我带回来的?这是何意?”
“那支笔啊。”小锦向着书案方向抬了抬下巴。
“笔?”沈淮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解道。
“就是笔啊,我在那笔中。”
“在笔中?”沈淮安又侧过头看了眼那支笔,一支小小的笔是如何能装下她,“你是为何进到笔中的?”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在笔中就是在笔中啊,我怎么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在笔中,我还会在你面前吗?反正我醒来我就在笔中了。”小锦不耐烦了。
沈淮安抿了抿嘴,见她不耐烦,便也不好再问,但想起她方才狼吞虎咽的模样,开口问道:“你可还要再用些饭菜?”
说完又看了一眼那碟糕点,眼中带着询问。
“饭菜,真的吗!?要!”小锦听到可以上饭菜,眼睛都冒光了,方才她在席中早就馋的厉害了,可惜不敢现身。那么丰盛的宴席,她居然吃不到,只能两眼一闭,装作没看到。
“自然是可以的。”沈淮安见她这番急切的样子,心下只觉好笑,真真是个活泼的女子。
说罢,沈淮安便出门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待他进来的时候小锦又消失了。
“你.....你是进去了吗?”沈淮安一愣,环顾四周并不见人,书案上的笔还垂挂在架上。周围静的可怕,仿佛方才的一切是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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