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监考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林临的班主任王老师一样也教英语，她拿起漫画书随手翻了翻，然后光速合上，眉毛都拧到一起了。

刚考完试，教室里的学生还没来得及走，听到她这一声吼，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讲台方向看过来。

林临的心率快得不正常。完了完了，这下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在看这种色情男同漫画了。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林临想，这里这么多人，他们一定会觉得我怕不是脑子有问题才有这种小众爱好……等下王老师就来了，王老师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之后说不定还会被找家长……妈妈就算认为书不是我的，肯定也觉得我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至于周储凌……周储凌的话……

林临悄悄瞥向周储凌，只见周储凌面色如常，继续自顾自地收东西。

周储凌或许并不在意，就像今早杨玥“造谣”我们时一样漠不关心，或许心里是看不起我，也或许……

烦死了，林临感觉自己有点暴躁，可能性太多了，自己和周储凌才相熟不久，甚至连相熟这件事本身也是自己以为的，自己甚至连周储凌对他忽冷忽热的原因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怎么看待自己这件事？

等一下……林临想，在这个学校里，目前他自认为和周储凌最熟，既然他都不知道周储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他又怎么能确信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况且，就算他真的能确认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那，又能怎么样呢？

好像……也不能怎么样啊。

“是从你书包里掉出来的吧！”监考老师又提高了音量，“你带得什么东西来学校！”

“漫画！”想到这里的林临生出了勇气，大声回答。

监考老师见林临的回答如此中气十足，愣了一下后更生气了。

“我当然知道是漫画！”监考老师又厉声问，“带非学习用品来学校你也好意思，你哪个班的？”

不知道是不是林临的错觉，他这时听见人群中隐隐传来笑声。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一班。”林临说。

“行啊！”监考老师说着啪的一声把漫画扔在讲台上，“就是这个教室吧，王老师我熟，我看这事也轮不到我管，等他来了，你自己和他解释吧。”

王老师很快就回来接手这桩案件了。监考老师兼教导主任交接完成，甩手要走，临了和王老师说，让他好好管教下班级同学，这个学期刚开了会，学校说要严查学生的纪律问题就有人顶风作案云云。

领导发话，王老师赶紧答应下来。

教导主任还没走远，王老师翻了翻漫画，然后把漫画拿在手里，走到低头杵在旁边的林临面前：“我当是谁呢，刚开学给我这么大一份惊喜。林临，在教导主任眼皮底下看漫画，可真给我张脸啊。”

“我没看。”王老师这句不是问话，但是林临想说。

林临知道证据确凿，王老师大概率不会相信他这句话。但他体感上今天发生了好多事，他也刚刚想通了一些事，现在正维持在“随便吧，爱咋咋地，毁灭吧”的状态里，没精力纠结这话说着到底合不合适了。

对于一名经常很乖的学生突然硬气的回话，王老师十分意外，他本来已经走远了，打算等放学后学生们都走了再处理这件事的，但现在一考场的学生还没走光，一班的学生也在陆陆续续地回来，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在林临和王老师身上。

王老师又转回到林临面前，冷冷地问：“是你的吗？”

林临不吭声了，他抬起头看向周围，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他们的目光不加掩饰，就好像在看审判庭里的犯人一样。

明明就是发现了一本漫画书，这些人给他的感觉怎么像是某个大案告破，现在人证物证确凿，就等他亲自开口认罪了。

林临心里涌出强烈的不适感，他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但他不想说话。

他不想让这个环节完成，他感觉只要他招供了，公开审判就完成了，之后就到了可以直接当众定罪量刑环节。

“说话！”王老师吼道，用漫画书拍了一下林临面前的讲台桌。

林临不自觉哆嗦了一下，但他并不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经常困扰着他的心悬感已经消失了。

“林临我问你话呢，这是你的吗！”王老师似乎对林临当众的沉默反抗非常不满，又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林临想，可是你问我话，我就一定要回答吗？

“行，不想说是吧，”王老师说着抬头看了眼表，“现在六点二十八分，你要是想让全班同学六点半都放不了学的话，那咱们就在这里耗着。”

这不是林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心里质疑这句话。

林临下意识抬头看周围的同学，果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或愤怒或失望或不耐烦的神情。

现在这里变得更像审判庭了。

这不是林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形的压迫力量，如果是以往，林临估计是顶不住压力的，但这回他决心保持沉默。

六点半，放学铃声响了，楼里不少班级已经放学了，王老师没有关门，走廊里传来的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班的教室里也开始出现有意无意的骚动声。

“铃响了，”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林临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林临，你想让大家都陪着你吗？”

林临没说话，但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师，是我的。”

林临抬头看过去，发现杨玥拎着书包站在门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行，”王老师的视线在林临和杨玥身上来回扫了几遍，“你的啊，你是几班的？”

“……三班。”杨玥说。

三班的班主任也是教英语的，和王老师自然一个办公室。

王老师的目的达成，一班自然就放学了，林临和杨玥被叫到办公室训话。

等林临被训完回来取书包的时候，发现周储凌还在教室里。

“走吗？”看到他回来了，周储凌开始收拾书包。

林临没想到周储凌会等他，他刚才把周储凌给忘了。

于是林临沉默地背上书包，先周储凌一步走出教室。

“王老师也就是Q师大毕业的，而且教导主任刚才也在，你别在意他说的。”周储凌说。

“……嗯。”林临说。

“同学们没有对你不满，带本漫画来上学又不是什么大事。”周储凌想了想又说。

“我知道，”林临说，“你怎么不先回去，为什么要等我？”

“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去的吗？”周储凌说。

听到这话，林临却停住不动了。

“别扯了，你说话这么算数的吗，”林临讥讽道，“你答应和我一起回家就一定要一起回家啊，那你之前还答应我一起玩游戏了呢。”

周储凌愣了一下，遂想起林临说得是假期时候的事，皱眉说：“但这两件事不太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了？”林临怒道。

“我今天不等你就相当于我们约好了一起做一件事，然后我没和你说但是擅自爽约了；玩游戏是你叫我我直接告诉你我去不了，我们都没约好什么时候做，还谈不上爽约。”

周储凌的话乍一听还有点道理，林临正生着气，一时又找不出反驳周储凌的话，心里更烦躁了。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他想。

早上先是碰到乱磕cp的杨玥和她的朋友们，然后不小心看了男同漫画，还把漫画掉出来让教导主任发现了，加上自己考试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这回成绩绝对好不了，妈妈肯定会不高兴……

对了，还有周储凌这个鬼，之前寒假离开他家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回家之后又不理他，这忽冷忽热的也太明显，而且周储凌又总是一堆歪理，林临吵架总吵不赢他。

……当然也不是说周储凌必须总是理会他，周储凌当然有不理会他的权利。

但林临已经受不了了。

林临想起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朋友了。

之前小学初中时偶尔有同学找他玩的话，林临不想去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觉得这样“不礼貌”，就以林母不同意为理由拒绝。虽然林母不希望他和很多同学玩，觉得浪费时间也是实话，但林临拒绝他们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或者被约的那天他犯懒不想出门。

但总是拒绝别人要求的话，久而久之，至少在与人交往的逻辑里，别人就不会来找你了。

林临之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他没有社会意义上的好朋友，但是也不用违心去做一些事。

直到周储凌出现了。本来林临以为，要是周储凌的话，自己是可以和他做朋友的。不过现在他觉得还是算了吧，他还真就不适合有朋友。

因为朋友要互相迁就互相忍让，上回你陪我下回我陪你，俗称礼尚往来，但林临的迁就都贡献给了公开场合的世俗礼节，他不想在私下迁就别人了。

毁灭吧，太累。

“好好好，不一样。”于是林临说，“那我不想和你一起上下学了，之后别等我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