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寒短暂地一怔,荒废的屋子里怎么会有小孩子的魂?随后迅速举起捕魂的铃铛,往那孩子的方向扫了扫,停顿一下,又扫了扫。谁知铃铛这时候却毫无动静了,而那团灰色的雾则还在屋子里头乱飞。上官寒盯着天花板,只见那灰雾转了几圈,没来碰自己,竟然在房梁上蜗居下了。
灰雾把自己拉伸成一条细长的条状,盘在圆柱状的木梁上,静了片刻。
居然向已经被吓的躲在角落里僵住的简言生冲了过去!
“呃啊啊啊!”简言生见一坨不明物体朝他飞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宽袖一拂作势要挡上去,才发觉鬼魂拦不住,手里的法器呢?简言生早不记得有那玩意儿的存在了,只知要躲,却不知要收了这恶灵。强悍的身体素质在短暂的时间里代替了他的脑子,简言生迈开腿就是逃,也不管什么法器了,也不管什么累了,他一面跑,一面呲着个大牙,不知道在干什么。
上官寒闪到一边,留足了空间给简言生逃命用,有时他觉得这小孩跟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呲个牙做什么?上官寒寻思神和鬼里边没一个是狗。
“救救我啊啊啊!”简言生边跑边叫,还不敢叫得太大声——神不能扰乱凡人休息。
上官寒也不帮简言生,就静静地站在暗处捧着手心里的光源观赏简言生被追,黑色的衣服就这么完美地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活像屋子里悬停着一团蓝色的火。
简言生在屋子里像只无助的老鼠转悠了好几圈,那团恶灵却还阴魂不散,穷追不舍之下,简言生的四肢又一次代替了脑袋。
他抬手把手中的火苗扔了出去!
上官寒微微挑了挑眉毛。简言生燃的是业火,若是扔得准便能直接镇住鬼魂。
心里对他的评价刚要得到一些改观,就又被眼前的情景压回去了。
简言生扔偏了。被流放到地上的火团忽闪忽闪,没了神力的维系,不过多久就灭了。
这下可好,不仅鬼没镇成,屋里还少了一个光源。
肩膀上安的是个什么呀……上官寒咋舌。
罢了,不能再在这地方浪费时间了。
“把你的火燃起来,简言生!”他厉声喝道。
简言生一下没摸出师父的套路,只拼尽全力集中精神,又燃起一捧火来,不过火苗比先前的小许多。
“别再把它扔出去了。”上官寒叮嘱简言生一句,捧着火的手向内一握,银蓝色的鬼火瞬间灭了,简言生看见他原先站的位置现在只看得清一块白晃晃的玉佩。
简言生看不清,鬼自然也看不清。
正瞅着两个东西都没有反应过来,“簌簌”两条符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眨眼间贴到恶灵和简言生身上,简言生的动作瞬间定住。
定身咒。
他抬眼看那个恶灵,灰雾的中央被贴了一道黄符,旁边的四肢还在奋力地挣扎,当然,如果死灵有四肢的话。
“定身咒竟能定得住鬼魂?”见识浅薄的初生神现下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却按不住性子要表现自己的惊讶,他可从没学过这等进阶的法术。
“这符咒本身是定不住的,”上官寒收回刚刚发符咒的右手,顺手按按手腕的经络,“因为我的法力本就源于鬼魂,也有作用于鬼魂的效果。”
源于鬼魂的法力称之为鬼术,与天庭主流的神力构成截然相反。一些天庭的神明凡是谈及这一类法力,便言这是“鬼把戏”,言语之间很是鄙夷的,只不过这天庭是无人修这等法术,故而大家从来都只是把这种法力拿来说说笑笑,见到真正操控这种神法的神,简言生是头一回。
一不留神的功夫,上官寒就绕到鬼魂正下方,左看看,右瞧瞧,伸长脖子皱眉定住,像个千年的鳖一样,半天没动静,和被下了咒的简言生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并不干净的地面上,腰间的玉佩幽幽地随着绳子荡了几下,也停下不动了。
“师父,这是在干什么呢?”简言生到底只是神族里一个刚到学龄的小叫花子,这会儿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动得了,偏要叭叭个不停。
他很吵,不过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小年轻精力旺盛,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记不住,自然也什么都学不会。这也是众多本命神族对自己晚辈的看法,尽管他们自己小时候俨然就是这样子的翻版。
上官寒这会没理他,举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依旧昂头细细端详。
简言生撇撇嘴巴,对师父所示的敷衍表示不满。发现无果,遂放弃挤眉弄眼,随着上官寒的目光抬头看过去。
那一纸单薄的符咒好像真被挣得有些许松动。
“符松了,师父,”简言生了无生趣地提醒上官寒,“你快给它拍回去吧。”看了半天不动作,简言生真替他着急,都想撕了身上的咒去伸手帮他拍一把。
符咒是可以手动加固的,有些胶牢固的,贴上就不易掉,反之可能要反复重贴,质量问题总是很恼人。天庭的手艺神双胞胎曾研制过一款极牢固的符咒胶,据说下咒后可维持五十年不掉,配合着一些常用咒术符一同售出,不出一日就被众神全部买走。
上官寒瞅他一眼,好像在确认他是真的眼瞎还是大脑没有沟壑。
“你仔细瞧瞧,这架势是符咒松了?”
难道不是么?简言生脑袋空空,对鬼术一无所知。这也怪不得他,刚学了一年左右光景的法术,要他现下直接准确看出究竟是什么问题,他还真不行。尽力努力回想这些日子学的法术,知识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东冒一撮,西长一节,简言生偏偏找不到与眼前情况匹配的。
正当简言生困惑,眼前的死灵挣扎地更剧烈了,符咒开了道口,摇摇欲坠。
“教你一个新的理论,言生,”上官寒突然开口,微微眯起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上方的灵,这是在他紧锣密鼓思考的时候常出现的神态,这一晚上已经出现不少回。
“灵魂是可以存在寄生关系的。”
话音未落,符咒“嘶啦”一声裂了。
小初生神还没听明白这个新理论是怎么个理论法,眼前的变化就形象地给他上了一课。原先聚作一团的雾气在符咒撕裂的一瞬间先是分散成几小团,随后迅疾地四散开来——速度和架势可不亚于不久前从上官寒手中飞出的两张符咒,在屋子里乱飞一气,好像生怕被上官寒手里的铃铛召去一样。
上官寒竟全程没有动作。
片刻过后,屋子里除了蜘蛛和虫子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是,除了蜘蛛和虫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鬼”四散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上官寒静了片刻。
“这下怎么办?”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着简言生无望的提问。
上官寒低下头,上官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上官寒向简言生那边走过去,默默地把简言生身上的符咒揭下来了。
“还是需要你帮我。”
上官寒念了个咒,硬是把几团小的魂魄逼得无地方去,只能汇聚在一起,笨拙地到处躲藏。简言生心道快点离开这里,他也开始动真格。
神明要甩开鬼魂是难的,要追鬼魂却是容易的。简言生手指一动引来一阵夏夜的热风,风速很快,直接吹开了原本抱在一起的几条小死灵,趁着它们又慌忙抱紧,简言生兜起一张集灵网——这玩意儿兜不住鬼魂,但能起到驱赶的作用,倒也不失为一个围堵的办法。
他把它们逼到一个墙角,强忍着心里对软趴趴白花花的一切油脂一样的生物的隔应,对着几个小死灵体举起铃铛。
就在这时。
“簌”地飞过一道黑影,虽然也并不大,但与简言生围堵的这一小团相比,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简言生只感受到眼前骤然一黑,随后恢复正常,刚刚堵住的一小团黑雾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然而黑灯瞎火带着一阵风就这么吹了过去。
冷风,妖风,让人遍体生寒的冬风,明明是个夏夜。
“啪”。
“黑灯瞎火”带着几个小死灵,拍在一道无形的墙壁上。
上官寒站在墙下,摇摇铃铛。
几颗魂核,收入囊中,有了技巧就这么快速。
上官寒有观察收集来的魂核的习惯,今天依旧如此,他倒过铃铛看了看,几颗很小的木核挂在铃铛的中心,像某种路边一串串的野花,一溜,小小的,每到春天就结挺可爱的花苞。只是他手上这串花上,每一个花苞都是一条人命。
他收了铃铛,这才迈步走向简言生。
“我们快出去吧师父,我不想再呆在这里头了。”终于被想起来的小年轻神其实早就在一边抱怨了几百遍,哪怕师父不理他,他也要碎碎念。
上官寒经常不理他。世界上话最密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家长辈,一种就是这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做事不干脆,嘴皮子倒溜。上官寒自己是习惯了沉默的,他是个早在划地制度开始之前就在冥间守灵的神明,那时可没有人来和他说话,久而久之,嗓子好像就变得形同虚设,他就整日闭口不言,天天拿着拂尘游走在守灵塔里面,掸掸灰,把各种罐子里的魂核挑出来排列组合,再不济就炼一颗魂核,看看这魂主人生前究竟是犯了如何的事,才被关在守灵塔里。
后来有了划地制度,守灵塔周边倒是相对之前稍微有些人烟了,之前寂静的氛围少了一些,只不过每年都要带学生,上官寒自己的工作便没得以前轻松,不过他接受能力强,带学生也就带学生,生前没受过桃李满天下,成神倒也不是实现这五个字的绊脚石。
像简言生这样话多的,他不是没见过,扪心自问,他倒也不反感。
“好,”收了恶灵,上官寒更是身心舒畅,“去把剩下的人界巡视完,我们就回去。”
“我能先回去么……”简言生闻言泄气,“我走不动了……”
上官寒眉间起了些愠色,他不反感话多的,但是反感偷懒的。
“不可以。”他一口否决简言生的求情,“另外,除了剩下的地界,北边的周河镇,你也去巡一巡吧,听说最近不太平来着,你回来给我报告一下究竟是什么事。”
“……”
次日晌午,上官寒打个哈欠,从他住了两千多年的屋子里走出来,往怀里揣个东西,趁着简言生还没醒,到旁边的一顶小茅草屋里去了。那是上官寒炼魂核的地方。
他稍微弯了点腰,跨过门坎儿,把怀里揣的东西拿出来,是昨天的几粒恶灵的魂核,本来是要送到阎王府上下决断的,但是上官寒左思右想,还是没立刻给阎王府上书,他得亲自看看这一群恶灵的前身究竟怎样。
他把几颗魂核全部拿出来,又数了一遍以免错漏。一共五粒,四颗很小,一颗相对大,几颗小的都能直接嵌进他的指缝里,上官寒得非常小心。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的各种工具里扫过去,又扫回来……
这难办,他从来没炼过这么小的灵核,要是这火候没掌握好,一下子给人炼没了怎么办?
他拿了一个最小的锅和一把小勺子,看上去真像在玩什么假扮男巫的人间小孩儿玩的游戏。
没过多时,小茅草屋里升腾起袅袅的雾气。
上官寒小心翼翼地捏着小勺处理锅里的几颗小颗粒,黑衣服的男人,还带着护腕和玉佩,翘着小拇指搅拌一些不明物体,这样的组合远远望过去这么奇怪。
简言生一起来,就看到师父在对面的茅屋里进行这样令人看不懂的操作。
他得过去吗?师父没叫他,大抵是不用过去吧,但是他犹记得有一回师父在炼显灵剂,他注意到了,但没过去观看,就被上官寒指着鼻子说不上心——当然,没有指着鼻子说,不过上官寒用很严格的语气说话给简言生的感觉就像是被天庭上的先生指着鼻子骂一样。
他挠挠头,琢磨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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