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年家。张子年拎着包进了院子里,他吃惊地看着挂着的烧纸,扔了手里的包向屋里跑着。
“这是怎么的啦?!”张子年惊恐地在院子里转着圈儿。张子年跑到外屋,一把扯下盖在葛英子身上的被单子,又扯下庆庆身上的被单子。正好代国走了过来,张子年一把拽住代国的脖领子,“你说!他们这是怎么的啦?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兄弟呀,你可回来啦!”胖婶走了过来掰开张子年的手。
张子年一把抓住胖婶的手,“我才走几天,家里怎么变成这样啦?”
夏世纯走了过来,“淑贤呢,你怎么没跟我家淑贤一起回来呀?”
“淑贤?她到哪儿了?”张子年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她去省城找你了!”夏世纯看了看手表,“我们还以为你们晚上才能回来呢,看来你们是走两岔了。你还什么也不知道吧?”
张子年一下子跪在葛英子的灵床前,不知所措,表情木讷。他突然跪着爬到小庆庆的灵床前,抱起孩子,把脸抵在孩子的身上饮泣着。
“哎呀,好歹是见到她们母子最后一面啦!柱子,去安排出殡吧!”战队长站在旁边说道。
“不行!”张子年放下孩子慢慢站了起来,“我得报案!怎么这么巧,我不在家这几天,老婆孩子就都死啦!”
胖婶一步蹿过来拉着张子年,“来,大兄弟,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胖婶把张子年拉到外面没人的地方,“大兄弟,她人都走啦,当着她的面,大伙都不好说什么。你刚才说要报案,我就不得不跟你说实话吧!你回来见到你们家大黑狗没?没见着吧?它也死啦!是吃了他们娘俩吃剩的炒猪肝死的,是我亲眼见到的!大兄弟呀,这都是命。说句不好听的话,是她到了寿命了!你说,每次生产队杀猪分肉,那猪肝都是给收拾猪的那几个人的吧?这次,她咋就见小了,把那猪肝偷回家自己留着了呢?也不等你们回来,自己就炒着吃了,还喝了酒!谁也没成想,那死的猪,病根在肝上。以前,生产队也死过猪,大伙也都分着吃了,谁也没咋地吧?大兄弟,听我一句劝,就别折腾啦!赶紧出殡下葬吧。你就知足吧,是老天有眼呀,不光你逃过了这一劫,你说咋那巧呢,那天晚上,代国和代强去摸鱼,回来晚了,是在老夏家吃的饭,也逃出来啦!”
“对了,代强呢,我怎么没见代强?”张子年突然紧张了起来,转着圈儿,“代强呢?代强!代强!代强!”张子年大声喊了起来。
胖婶儿又扯了一下张子年,“就是的呀!我劝你就别折腾啦,我还没跟你说呢。出事儿那天早上,代强说是要去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老夏家里的才去省城去找你去的。”张子年呆呆地看着胖婶,突然眼睛一闭,倒了下去。胖婶上前一把抱住张子年,“来人那!快来人呀!”
火车上。在火车轮子的咣当声中,项淑贤和张子华面对面坐着。
“就是这么巧,这么广阔的农村,就是一个公社也是好几十个大队,一个大队也有十个八个的生产队,我们家老夏选的这个战家屯二队,怎么能想到你哥当年也跑到这里来了呢?我是真不愿意再见到你哥。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已经都淡忘了,我和你哥都已经重新安排了自己的生活,我又生了四个孩子。可是,就是这么巧!弄得我和你哥都很别扭!”
“嗨,你说我哥的命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其实,他后来在战家屯二队找的那个老婆也是个别扭事儿。直到今天,她都没有跟我们家人见过面,就连她的那个孩子代国,都不让我们见。我爸爸都说过好次了,让我哥把代国带来,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了,干嘛弄得那么生分。唉,我哥的那日子,也就是凑合着过。但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我们也希望他们好好过。可是,这突然又降下了这么大的灾难!”
“你父亲还好吧?他老人家当年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呢!”
“嗯,我们都挺好,党和国家对我们也都很好。我们努力工作,政府和工厂也给了我们很大的荣誉。我都当过全国的劳模呢!”
“太好了!”项淑贤一把抓住张子华的手,“子华,既然这样,你让你父亲跟政府说说,让你哥回省城来得了!当年,也是他自己放弃了城市户口到农村的,现在家里出现这种变故,让政府给予特殊照顾,让他再回工厂吧!”
“嗯,好!”张子华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我早就想动员我哥回省城来,可是,他在农村成了家就不太好办了。除了他,还有三个人是农村户口。那时,还没有小庆庆。要是都办进省城来,我父亲也确实张不开那个口。”
“其实,现在你哥只带代强回省城就行,那个代国已经成人了,大概没有理由把他也办进省城的。”项淑贤说到代强时,心里揪了一下,不敢抬眼看张子华,也不敢再提代强。
“哎呀,我恨不得一下飞到战家屯,也不知代强现在回家了没有!”其实张子华心里也一直在担心着代强的安危。
山林里。在山林的上空飘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在大声喊着“代强”。
山涧旁。社员们站在了山涧的边上,大家看着无底的山涧,摇着头。战队长深思着。柱子走了过来,“队长,没用,人下不去呀!”战队长也摇了摇头。
“怎么办?”柱子悄声地问道。
“喊一喊吧!只能喊一喊了,让大家大声喊一喊吧!”战队长说道。
柱子面对社员们扯着嗓子:“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一会儿我起个头,大家一齐喊代强的名字,大点声,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连续喊十声!”
柱子扯着嗓子:“代——强!一齐喊!”
人们弓着腰大喊着:“代——强——!代——强——!代——强——!……”
山涧深谷里。代强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一阵阵“代强”的喊声传来,草丛中的代强先是手动了动,然后他的眼睛也动了动。
“代强”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代强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微微地动了动,他的手也动了起来。
喊声停止了。山谷里一片寂静。
站在山涧旁的社员们,有的捶着胸,有的蹲着咳个不停。柱子挥了一下手,“撤吧!”人们离开了山涧。
张子年家。张子年嘴上起着大泡,头上敷着毛巾躺在炕上。张子华守在张子年身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时地给张子年换毛巾。夏世纯、项淑贤守在旁边。代国躺在炕梢。
“我去做点饭!”项淑贤转身向外屋走去。
“对,对,对,都不吃饭可不行。走,我去帮你!”夏世纯也向外间走去。
晚上,战队长家。战妻和战勇坐在炕上。战勇的情绪好了许多。战队长疲倦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战妻欠了欠屁股问道。
战队长摇着头。
“哎呀,你说,这都五整天了,这人还能回来吗?”战妻说道。
“够呛,要是能回来,这么多天了,咋也回来了。”战队长摇着头,脱鞋上炕。
战妻忙给战队长递烟口袋和火柴。“你说可也是哈,这老张家,一下子就没了三个人,搁谁家也够呛!可毁了!”
“就是没了也得找呀,明天组织人继续找!”战队长装烟,点烟,抽烟,“嗨,正是锄草的季节,这几天就不用干活了,找人吧!真是够呛,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是呀,还是找找吧,你这当队长的,别落下了埋怨!明知找不着,那也得找!找到天数了,谁也说不出来啥,是吧!”战妻没表现出悲痛和惋惜的表情,“找吧,找吧,什么时候找到尸体了再干活吧。那咋整呢,谁让摊上这事儿呢!”
“他不是能耐吗?见到我就想打!”战勇手里拿着笤帚拍打着炕,“我都没敢跟你们说,有天早上,我去找若秋上学,他举着镰刀就想刨我!要不是若秋她妈搂着我,他就把我脑袋刨开了花!”
战队长和战妻互相看着。
“有这事儿!”战队长停止了抽烟,看着战勇。
“哎呀,小勇,可不敢再说了啊!”战妻夺下战勇手中的笤帚,“呸呸呸,活人不能跟鬼斗!小勇呀,他都是阴间里的人了,咱不说他的不是了,啊,可不敢再说他的不是了,可别让他见了怪呀,啊!呸、呸、呸,不说了,不说了!快,小勇,呸、呸两下,把你刚才说的话给呸出去,别再让小鬼见怪呀!快呸两下!”
“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这是?真是的!没见到尸首,怎么就是小鬼了!”战队长用眼睛瞪着妻子。
战勇低着头看着战妻手中的笤帚,没有呸。
“怎么样,小勇,今天感觉好些了吧?”战队长温和地看着战勇。
“嗯,好了!”战勇仍然看着战妻手中的笤帚。
“嗯,明天该上学就上学!快睡吧,明天去上学吧!”战队长仍温和地和战勇说着话。
“对,对,对,小勇,快呸两下,然后咱们收拾睡觉!”战妻仍催促着战勇。
“快收起你那套吧!小勇,别理你妈,过那屋睡觉去吧!”战队长呵斥着妻子。
战勇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被父亲暴打,在他还没缓过神儿、万般恐惧之时,母亲又给他套上没有“呸”出晦气的精神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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