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精分

医院大肆报道我的事迹,曼曼妈妈发现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被医院报道为“世界第一女画家在云海市第一医院!救助了被抛弃的流浪儿童,心脏手术选云海第一医院”,“一个病危的流浪儿童!被世界第一女画家王曼曼,在云海市第一医院救治”类似的标题开始迅速传播,在我眼里,这些新闻的配图是涂上马赛克却无比清晰的我。

医院把我的伤痛、妈妈的声名,当成了广告、当成了流量。

一个报道出来之后,无数报道接踵而至,河畔花园莫名其妙的围上当地的、外地的、中央的记者。

曼曼妈妈此时在德国参加艺术家交流论坛,极为恐慌的想回来,但被我拦住了,我微笑的说道没事。

因为流浪汉标记我洗不掉了,在云海市,在全国,在宇宙,在缝隙,在地沟,在蛮荒。

我的保镖黑度,这几天一直帮我拦截来河畔花园采访的记者,他并不是尽义务,他是全心全意,他是王曼曼妈妈亲手挑选的,有福利院背景的保镖,他懂得我,照顾我。

他的待遇和这家的所有人一样,和我一样,没有身份差异。仆人、保镖、二少爷只是职位称号,不具备任何世俗意义,我们都是一样的平等。

我记得我好久没流泪了。

可是外面越沸腾,小小的王屿气愤的在我的房间,拉着我陈星眼神越坚定。他精心挑选了两套英伦西装,我一套黑色的、他一套蓝白色的。

“走不走!小星。”小屿像当时一样坚定的问我,他知道这已经无法收敛。

我站在原地,当时不知道这意义,但小屿的话我不容拒绝,只回答道“走!”。

我们两个在各自屋子,快速换上西装,那一刻我们真的像一对并非严格意义的兄弟。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勇敢的走出花园。跟妈妈商量好后,叫黑度与另外的两个保镖摊开大门,一个个记者围着我们,进行了无休止的采访,那字眼、那深度并非我们两个小孩可以招架。

“陈星就是我的哥哥,我们有相似的心脏病,看看我们胸上伤口一模一样!”。小星帮我解开身上的衬衫、纽扣,他也跟着解开衬衫、纽扣。我们两个像两颗不明的星辰,对面以为这两个星辰是陨石,准备了无数要击碎它们的子弹。

记者们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小屿替我一一回答,尽管只有六岁,但他口才伶俐,不惧任何难题,相反我只能笨拙的站在原地、接受质问,感受它们缠绕我的魂气,感受小星执意要为我证明的勇气,感受曼曼妈妈认为接受是通往勇敢的唯一密匙。

王屿那晚在外面用稚嫩的声音,简单的词汇,却又扎实的语气,为我舌战群儒。可是这也掩盖不了身经百战记者们的“聪慧”。

我开始流泪了,就像是包扎的伤口,甘愿摊开,撒上盐没关系,被火灼伤没关系,为任何人砍伤没关系,只是你在,就没关系。

王屿语气越坚定,我的泪水越翻涌,越有温度。

我恨不得马上来一场大雪,让这泪水结在厚重的睫毛下,在万千摄像头下,形成一种至美的雕刻。

在曼曼妈妈联系的公关下,这些报道被暂时封存,但云海市已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蜜罐,消息像剧毒气体在里面挣扎、弥散,尽管会随时间消散,但这时间很绵长,哪怕剩下一点,只要消息放出来,也足够杀死我。

曼曼妈妈怕影响我,把我和黑度调到了20KM外市内的一套院子,这是一套中式江南风情风格建筑的别墅,里面没有像河畔别墅那样奢侈,但应有尽有。院内有一条五彩斑斓的蔬果带,还有一个被蓬草、星星灯覆盖凉亭,以及人工挖出来的沟渠。这套两层别墅里,有两副画,一幅是飞鸟、一幅是月光,分别在我的屋子里、二楼黑度的屋子里。

曼曼妈妈为我调走了一个佣人,加上园内的一个清洁工,她们负责我的起居、饮食。而黑度则是负责帮我安排课程,当我的司机,暗中保护我。

我时常想起小屿,他在的时候我很安心,哪怕再大的苦难、威胁,我都能承受得住。但是至此,我们要分隔很多年,像双生火焰必须注定散落各地,只有必要时才能会见一次。

转眼半年过去,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黑度在开学前,经常会用他磁性又厚重的声音问我“上学是什么感受?”。

“我有点害怕”,当时的我应该只会用这些量词、修饰词描述害怕这种感受,因为其他的感受都在语言匮乏的限制下没法刻画,人就是因为语言匮乏,导致许多感受失去表达,那些感受才格外难受、刺骨,伤害到自己。

如果现在让我刻画,那是把心脏的负伤摊开给所有人,告诉所有人“我是一个卑微的、被遗弃的、幸运的流浪汉”。

学校叫云海市成才小学,我的平静,是虚假的平静,是波涛汹涌或热烈澎湃下的假象。我的不在意,是自尊与要强的必选项。

当天,黑度开着车把我送到校门口,在车内他不断提醒我,要放轻松,要像学钢琴、学绘画时那样一对一的寂静,其实一对一时,我也不是很寂静,只是较为乖巧。

即使身着贵服,我僵硬的步伐也足以说明我的处境,我的不契合,我的那些永久性以及真实伤痕,每一步走到班级,我的心脏跳动就愈为剧烈,深怕暴露自己身上的不合群气味。

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来自有权有势家庭,他们眉飞色舞的阐述自家情况,权势等级,假期参与的那些艺术班、学的高级语言。轮到我介绍自己的时刻,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滞空了一会儿,才走到台上,想着模仿着小屿的语气,却磕磕巴巴的对着所有人说“我叫陈星,妈妈是王曼曼,她是一名画家。”。

“啊!是当今世界第一女画家,云海市的骄傲!”底下的一个小男孩响亮的声音,贯彻整个班级,我的心顿时拧成一团。

“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底下的小孩们仿佛求知欲爆棚,如同追星般的吵闹,击碎我的耳膜。

站在台上的我已经愈发的说不出一个字,像冰块凝固在那,不配感像蒸汽在瓦解我,我又动弹不得,只能点头。

刚开始,这些来自富人、权势家庭的小孩认为我只是一个腼腆的男生,殊不知,那不是腼腆,那是另外一种他们这辈子体会不到的感受。

“小屿在就好了,小屿在就好了”我内心念出这句话千千万万遍。

回家后,我和黑度描述今天班级的情况。黑度深表同情,虽然他也用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来帮我描绘内心的轮廓,但他一定能感受到,这种被千万只眼睛灌注,只有一层虚假的外衣,真实的刻痕。

傍晚,我有群星在天上,但我屋内的小灯没被点亮,我的心脏传来一种绝对凌乱,和一种未卜先知的触觉。

果然,第二天,“流浪汉”字眼传遍班级。

这群孩子的父母知道去年的新闻,回答了我的同学们,曼曼妈妈两个孩子情况。

回想那时的第一天上台,我应该也是带有一种炫耀感,去讲述我有一个世界顶级画家的妈妈,这是小孩的天性,极端炫耀与自恋。

但那时不知,这对我是巨大的伤害。

流浪汉的外号以光速传遍了整个班级。我太内向,动弹不得,不敢和任何人表达感受。所有的孩子在排挤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被幸运眷顾的虚假富二代,或许说只是两个毫无责任感的酗酒父母中下的彩票,即使中奖了,也只是那彩票的意义,不是他们的意义,更不是我的意义。

午后的我,只敢默默的埋在桌子上哭泣,晚上回家的我强装着笑容,不敢和黑度讲。

一群处于全能自恋状态的孩子在传播恶意,这恶意是极为剧烈的,它是无意识状态的抱团攻击,它会尽可能的把你描述为“鼻涕虫、垃圾、丑陋的家伙”,这些难听至极的话会像流行瘟疫般快速传播,即使是有良知的孩子也会被这集体意识吸引,共同排挤我,因为只要抱团,就代表共识,就代表没有代价。

直到,这些恶意的戾气转为,我的同桌开始在我的桌子上乱涂乱画,有的同学开始把曼曼妈妈刚给我买的文具抢走,有的人开始指着鼻子骂我,用犀利的眼神对待我。

我不敢反抗,我怕增添麻烦,我怕第三次被遗弃,我没了对抗的勇气。

入学一周后,我的眼睛里开始出现幻觉。大致影像是抛弃我的爸爸站在我眼前、肥姨拿着旅馆的毛毯子,每时每刻这两个人,都以真实的情景,输入进我的眼睛,我听到了寻常人听不到的电流声,一些刺激的魔鬼发出的叫声。

黑度联系曼曼妈妈,两个人愧疚的领我去了医院,我被确诊“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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