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妈妈不断引导我和精神科医生说出心里话。我把他们给我取的外号、周遭人的霸凌行径全盘托出。
得知患病真相后,曼曼妈妈把黑度单独叫了出去,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我无从得知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我只知道黑度没有因疏忽职位被赶走,这是万幸。
至此,我获得了六七种令精神情绪稳定的药物,它们将伴我终生。
为了让往事不会被翻起,为了不会有人伤害我,曼曼妈妈选择了一种极端的处理方式,彻底封闭我小学到初中的生活,让我盘踞在家中,非必要不再外出,只有黑度请示成功,我们才能出去透气。
她给我请了全市最好的家教、心理医生,轮番为我辅导小学知识,帮我修复心理,那段时光就像是精密的齿轮啮合,每一步都安排合理,设计正确。
曼曼妈妈联系了多个报社删除新闻。这期间,她不断做公关,并明确当时救助的孩子姓牛,已经送回当地福利院。
我的姓名,彻底湮灭在众人印象里,无人知晓我的存在,我的过往。这期间,我惊人的绘画天赋开始显现,绘画老师无数次赞扬我是天才,极为细腻的观察力、对颜色的绝对辨识、天马行空的想法,曼曼妈妈一样认为我今后会在艺术领域有很高的成就。
我画的第一幅画就是小屿,一直放在房间的衣柜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这幅画没有经过任何修饰,采用素描的技法,勾勒出微妙的神态、轮廓的细节,在我心中,王屿就是小王子,永远带着明媚、治愈的笑容,天使般的气质。
这几年,我只见过他三次,但我们在聊天软件上聊得不亦乐乎,精神似乎一直未断联,在歌颂艺术、歌颂所看见的每个事物,也可以是当天某个不开心、遇到的每个奇妙物件,每个细微之处、所见之处,都在信息交换中变得具象,只是我们不能常常相见。
王屿在讯息交换如此频繁的当下,成为了小明星。各种博客、论坛、文章、视频里经常能看到他的帖子。诸如此类的:神颜、王子、艺术家的天使之子,对小屿赞美的标签数不胜数,我深表认同。
而我也长开了,黑度说我像羚羊王子,有生命俊俏的羚羊王子。
我几乎很少出门,因为就算服药,一些幻想、幻听偶尔也会蹦出,更何况不服药的状态。这七年,家里已经摆满了我的画作,我也学会了许多较为复杂的钢琴曲,如果不是这心理划痕,我应该也是被瞩目两眼的存在。
到了初中,恶意才彻底遗留在某个角落掩埋。
曼曼妈妈同意我和小屿在一个初中上学,但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外人问起,只能说我只有黑度一个爸爸。同时,由于校长和曼曼妈妈认识,两个人也签订了保密协议、和老师也签订了保密协议。我深谙这道理,经过小学那次的信息翻涌,我不太可能再把自己的身份、曼曼妈妈的身份再讲出来。
我在特殊的艺术班学习,小屿则是在正常班级里读书。
学校叫启明国际,每年学费惊人。九月的晨光漫过树梢,我和小屿所在的教学楼是新文艺复兴的风格,米白色石墙爬满了三角梅,二楼的走廊中,罗马柱排列整齐,墙壁挂着胡桃木质地边框的油画,都是学生们的作品。还有一副曼曼妈妈的作品被收藏在学校收藏室里的正中央,据说价值2000万。
学校还安插了室内运动场、艺术楼、中西餐厅、花园、健身房、马术场、剧院。
香樟树的影子落在黑色雕花铁门上,古希腊拔刺少年雕像的影子在正前方与我对视。正大光明的和小屿肩并肩走进校门,对于我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由于我的胸口有明显的疤痕,体检表都是曼曼妈妈托人带我完成送到学校,并没有参加群众体检。
我就这样和小屿聊起接下来的初中生活,小屿的头发是深棕色,额头碎发被微风轻轻卷起,漏出清亮的眼神,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铜仁里装有细碎的光,像是把今日的温柔、夜晚揉碎的星星都装了进去。他的皮肤比一般人白皙太多,脸颊上还有一些未褪去的婴儿肥,是阳光四射且才华横溢的少年。
“我们是发小,以这样的身份比较妥帖”小屿的声音很小,怕周围人认出我。
刚进校门后,已经有很多女生辨识出他了,就在周围默默地跟随,寸步不离。也有那么一两个女生觉得我也很帅,这是在小屿的衬托下,筛选出的别样审美了。
我其实很想说,你们不要再跟随我俩了。但准确来说,是不要跟随小屿了。
在班级报道后,意料之中,又到了自我介绍环节。
初中比小学时期,很多学生明显收敛了虚假个性,也有人放大了真实个性,像是经受了稍微的道德、社会规训,特别是这种贵族学校,这些人都知道要么克制谦逊,要么热情洋溢。
我坐在第二排,老师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但她不会拆穿我,确信无疑。
“我叫陈星,今年13岁,比你们都大一岁。爸爸叫陈黑度,是特种保镖,我喜欢绘画、钢琴、阅读,就这么多,谢谢大家”,我表面很冷静,但内心一直在打鼓。
周遭响起了与小学时期不一样的掌声,从部分人眼中,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平静的跟随,也有部分的欣赏。班主任姓包,戴着红色眼镜,梳着棕红色卷毛,50岁左右,瘦瘦的历史老师,听到我的介绍后,是她率先带头给我鼓掌,并以一种隽永的气息传达到我的眼睛里,我的紧张终于安定。
放学后,我和小屿共同走出校门,但他的表现却令我出乎意料,他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妈妈是王曼曼。因为即使不去渲染,所有人都认识他,就像是一个早已声名远扬的将军后代,走到哪,都令人遵从至极,所有孩子都只能远远观望,也有一部分点头之交。
“要知道,这可是为国家争得荣誉的世界第一女画家王曼曼的儿子王屿”
“她的众多作品比如凝眸、午后塞纳河畔,响彻全球,连儿子都那么帅,从小学就一路被人追到大”
后面的议论声全部被我尽收,我有了吃醋的酸意。我的心理就像是一股拧不开的绳索,我用各种拉力撕扯,但粗纤维的磨砺感令我疼痛,却无法扭开中央的死结,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同时又为小屿的出众而油然高兴,我认为他注定不一般,也注定会超过妈妈。
“今天去你家坐会儿”校门自动打开,小屿跟司机以及曼曼妈妈请示后,他便登上了黑度的车,这才甩开了一路的追随者与议论声。
回到我住的庭院,路过薰衣草铺的□□,清幽的花香指向凉亭,在这个被星星灯光点缀之处,画架就支在我前方,小屿则在画架后面。
他脱下鞋,漏出细瘦又白皙的小腿,穿着白色袜子,赤脚盘在石椅。
星星灯被我点亮,光斑被蔬果园的瓜果香气,以及小屿身上的少年皂香笼罩,让此时参差的更有氛围,像是我的心被一格格的分开,每个格都有不同的色彩,灰色、石红、暗紫、青绿,以一种更为直接的感觉集合在神经末处,直抵暗处。
“我们要不要玩个游戏”小屿用他清凉的少年音,打破这寂寥又独有氛围的时刻。
“什么游戏?”我有些迟疑,更多的是拘束,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待在一起了。
“我说什么,你跟着我画什么,你给我一张纸,我在膝盖上用画纸画,你用画板画。”小屿杏眼弯成月牙,碎发被微风吹起。
“好。”我漏出笑意,为数不多的笑意我只愿意给他。
他不用开口,只是把手只向凉亭外的池塘,夜晚的轻柔正翻阅着鱼温柔的诗篇。
他的手指比我纤细很多,握笔的姿势很特别,调好颜料之后,我们便开始作画。
我们像是两个演奏家,埙箎相应。我铺平水的层次,干笔落下暖黄,叠上一层微弱的红意,他沉浸在边缘的光斑,像夜晚坠入鱼儿的嘴中,他的膝盖不小心碰到我,我像是被莫名的思维通电,靛蓝的颜料溅在他的手背上,像一颗星星落在我的心上,我也在默默地补上光斑,但会令他意外。
“你画完了吗”小屿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着我。
“已经完成”
我把画板转向他,他打开纸张。
小屿看到我的画板,突然愣神了。我画板上的一条条波纹正在颤动他的心,因为我画得是两条鱼,身上都披着X伤口,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里相遇,一条小鱼的上方是星星光斑,和小屿画作上的光斑几乎一致。而另外一条小鱼,在前面抵御风浪。
而小屿的画作早已被我心理洞悉,是曼曼妈妈画过的那副简化版鱼水之交,只是没有那么精湛、稳定的技艺、复杂的细节。
迟疑间,这座凉亭的微风、瓜果清香、薰衣草燃尽末端香气,两个画作的意象被剥离,一个少年的心底被泼开,另外一个少年的心底在暗礁散发微光。
我们在这座凉亭里,聊了宇宙,聊了最近看得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聊了加缪,聊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聊了画作,比如我这几年,日复一日的在磨练绘画技艺,在学习钢琴,学习美术史。聊了小屿小学期间遭遇的困扰,被一些女生跟着要签名以及最近喜欢的游戏。
聊了爱情的定义。小屿说爱是弥补自己缺失的另一半。我说爱没有定义,但我永远能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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