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对于我爸来讲,是传统,是经验,对于我来说是流程,是数据,是科学,是我的大学专业。我们互相都不认同,心里都深埋着一句话“你不懂!”
跟绝大多数家庭一样,我跟父母之前,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流,二十年来,我最多也只是交代下行程。我不想他们知道我在干什么。最近这五年来,他们也知道他们没办法约束我太多。他们过多的在意自己的责任,而我则背负了这些责任所衍伸的过往,我甚至觉得是不堪的过往。当我放下一切,回到这个地方,再次把双脚站到田里,直起身,我深切的感受到了,他们觉得的那种不值,中间夹杂着我在家的丝丝宽慰。种种交织之下,我获得了自由,也逐步的与自己和解。
如果没有这些,就没有昨天中午,那一场与往事干杯。
从宿醉中醒来,洗把脸。这三天,我仿佛完成了一场角色扮演,没来由的能说会道,没来由的出了那个霉豆腐般的馊主意,馊的都长白毛了,自然就有人会迷恋它的特殊味道。或许,帮卫国走过每一个岔路口,是我的命,而二舅妈每次都是引子。
贺兰也是几天都没消息,应该很忙很累吧。我也得继续搭育雏间了。本来想着,十月一号搞完育雏间,再有个两三天全部准备得当,四五号的时候,问问贺兰有没有空,过来这边玩玩,逛一次我也不熟悉的老家。
在床上赖到七点,我妈隔着房门问我醒了没有,我应了声。
“今天种小麦,约的拖拉机到田头了,我跟你爸去,锅里有早饭,你自己弄啊!”
“好,我马上起来……”
“你再歇会儿,小麦种你爸已经带过了……”
“好……”
我还在刷牙,卫国就进了院门。
“二哥!”
“咦……你怎么来了?”卫国笑笑,“不止我来了……”
“二哥……”是林晓的声音,“我们来帮你搭鸡棚啊!”
“你们两个文弱书生,能帮什么,不去逛街,到我这儿来自讨苦吃啊?”
“二哥,卫国也是专业的!”
“就是啊,我……”
“你就算了吧,坐办公室多少年了,手上几时沾过鸡粪,土都没沾过了……林晓,你更不行,手皮会变粗的!”
“二哥,我给你带了早饭!柴湾街上的烧饼,萝卜丝馅儿、大葱馅儿的都有,还有肉包……”
“你们吃了没啊?”
“我们也没,昨晚我妈就说了,这几天肯定耽误你的事了,让我们今天来帮你!”
“算了,先吃早饭,我妈煮了大麦糁儿粥,行啊?”
“好啊,好啊,我多少年没吃到红皮粥了。”卫国根本不需要说话,全是林晓。
六个烧饼,六个肉包,三大碗红皮的大麦糁儿粥。柴湾的烧饼,碗口大小,没有附近的黄桥烧饼出名。满满的芝麻,七十八层的酥皮,刚出炉的,最香。小时候,这一炉碳火烤的烧饼只有二十来个,要靠抢的,那时因为能抓刚出炉的烧饼,没少吃为兵、为国、林晓的块儿糖。
“二哥,赶紧吃,凉了就没那么香了!”林晓拿一个烧饼递给我。
“你们这也七的太早了!你们上班都没这么早啊!”
“这不是要给你干活儿么?”卫国笑笑。
昨天打药拉出来的材料,今天还得拉过去。我给卫国和林晓各找了件蓝色大褂,一穿上,气质瞬间从上海到柴湾。
“卫国,你帮我搬,林晓先歇会儿,等会儿帮着张薄膜啥的……对了,你们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拿个口罩……灰大……”
“口罩、手套、大褂、帽子……二哥,你这搞的挺全啊……”林晓很兴奋。
“也就是挡挡,弄完还得洗澡,等会儿到张毛毡的时候,灰很大的……”人多还是很快,一会儿就都搬到了顶头。
“二哥,你为什么要在这头搭啊,跑这么远,还在顶头留一间,又不到墙?”林晓问。
“卫国,你媳妇儿问的,你说吧……”我笑笑,看着卫国。
“我这也是专业的!晓晓,是这样,扩栏的时候,从里面往外,毕竟顺当,从外面往里,那两头就都要开门……”
“那就开一个啊……这么多窗户又不差这一个门……”
“门要是封不好,漏贼风,鸡容易生病……”
“贼风是什么?”
“针大的眼儿,斗大的风,那个就是贼风……这种风比较厉害,人吹多了都生病的……”
“哦……”
“卫国你慢慢给你媳妇儿上课,哈哈哈哈……”
“二哥……我这是不懂就问,好啊?”
“卫国,还有空一间,你还没说呢……”
“二哥,你还真考我啊?这个我真不知道!”卫国无辜的看看我。
“林晓,你看,你家男人就会纸上谈兵,哈哈哈……”
“卫国又没养过鸡……”林晓立马回嘴。
“他本科念的动物科学,硕士念的繁殖育种,他养过不知道多少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应该除了实验室开空调养的那些,到猪场、鸡场应该都没动手过。”
“就是啊,你这完全是实操啊!”卫国回过神来。
“空气是……”
“好了,二哥,我知道了,我来讲……”卫国赶紧打断我,准备找回沦陷的场子。
“空气呢,是热的不良导体,顶头格一间,是为了更好的保温,到了那头,因为经常走动,会隔两到三间出来,一来是为了保温防风,二来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也有个适应的过程……特别是冬天,里面三四十度,穿个短袖都是一身的汗,出来的时候,外面零下几度,四五十度的温差,人一下子就生病了……”卫国冲我扬扬下巴,“对吧,二哥……”
“林晓,你男人是专业的!”
“二哥,你再这样,我喊你二狗子了……”林晓也笑起来。
“哈哈哈哈……小时候我不喜欢你们这么叫,现在,无所谓了……来,多喊几声二狗子,让我也觉得年轻点,哈哈哈哈……”
“你们不说,我都忘记了,你这小名儿,几十年没人叫了吧……”卫国说。
“没有,前阵子我妈还喊了呢……”我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二哥,养鸡苦么?”林晓转脸问。
“啊……”人最怕这种突然的关心,“看人吧……我觉得就挺好的……你们上班,也苦的,天天得按时点卯……”
“什么是点卯啊?”林晓插嘴。
“你是不是我们本地人啊,点卯,就是点名啊……子丑寅卯辰,那个卯……”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不是纯种本地人!”
“卫国,你媳妇儿了跟我们是一个专业的,啥都论品种了……哈哈哈……”
“二狗子!”
“哈哈哈哈……你喊出来了吧……哈哈哈……”
“二狗,你是真不知道只有桂香婶儿是本地人吗?”卫国问我。
“我不知道啊,林医师他们都是外地人?”
“我爷爷奶奶是随部队从西北打到我们这儿的,我们是兰州人……”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林晓,赶紧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我也是听我爷爷讲的……好像他们最早是西北野战军,然后调到华东野战军的,我爷爷是带兵的,我奶奶是卫生队的……”
“二狗子……我跟你说,就是李云龙那事,彭总的部队,调到二野,打渡江战役的……”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是,你这二狗子是过不去了?”
“林晓不也喊了么?”
“你什么地位,自己没数么?”
“哈哈哈哈……干活,干活……”林晓笑的要直不起腰了。
“那难怪你叔、姑他们都在上海,你爸当医生……原来出身这么好啊……卫国,你上门吧,反正现在弄怎么都一样……”我看看卫国,林晓也看看,手上的活儿都停了。
“这事吧……”
“林晓,你看,他犹豫了,可以商量……”我赶紧掐断话题,“这么大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在我这打起来,我都不好拉劝……”
“这有啥不能说的,现在很多人家都这样的,生两个,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这事我又不是不能做主!”
“林晓,压力大了,压力大了,赶紧的,三年抱俩!”
“二哥……”林晓转过脸,不好意思了。
“我昨天晚上上香的时候,跟我爸妈都说了……”卫国认真起来,这弯儿转不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昨天住林晓家了呢!”
“没有,我吃了晚饭回来的……”
“你咋说的?”女人的好奇心就是多。
“还能说啥,都是好事,都是好事……”我实在是尽力了,“等下中午,我们去柴湾吃中饭啊,老地方酸菜鱼……”
“在家吃吧,搞这么复杂!”林晓说。
“我妈那手艺你不知道,你问卫国吧……”
“现在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我们都是当咸菜吃……”卫国无奈的笑笑。
“那确实是老黄历了,这几年手机看多了,说是要吃健康的,我自备酱油、老干妈……”我也无奈摇头,“老地方酸菜鱼,是本地最正宗的四川酸菜鱼了!”
“二哥,你吹吧,你去过四川么?我家旁边,我怎么不知道?”林晓质疑。
“别说去过四川了,等几天,给你们拐个四川婆娘回来,给你们当嫂子!”
“真的?二哥?网上都说四川女人可厉害了,四川暴龙,你吃得消么?”
“林晓,你这都哪儿看来的歪七歪八的东西……”
人,就是这么经不住念叨,贺兰打电话来了。我接通电话,就往外走。
“在做什么?”
“在家搭鸡棚呢?你忙完了?”
“今天下午应该能收工,下一个单子要到十号左右……”
“你过来玩呗……我十号也才进小鸡苗……”
“……”
“我也很多年没在周边玩过了,正好你有车……”
“也不知道路上堵不堵?”
“明天就三号了,一般三号、四号,都不堵的,要回老家的已经回老家了,回程的人又没这么早走……”
“你先搞你的鸡棚吧,我下午弄完了跟你说……”
“好……”
“是嫂子?”贺兰挂了电话,我知道就要面对他们俩的质问了,但是没想到这么问。
“是不是四川嫂子?”
“……”
“晓晓,他不说话,就是回答你了,是的,嫂子,四川嫂子!”
“……”
“卫国,你看,二哥开始摸下巴了,不知道准备说什么谎了……”
“林晓,你怎么也知道?”
“谁不知道啊,二子摸下巴,不是紧张就是要说瞎话!”林晓很得意,你就说,“是不是嫂子?”
“是……”我拿着毛竹往梁上挂。
“那赶紧的啊……赶紧让她来玩!”林晓是真的为我高兴。
“她这几天有个活儿,挺忙的……回头再说……”
“卫国,今天我们这个中饭,那是正经工作餐了,必须出去吃!”林晓好像做了什么决定。
“什么工作餐?”我跟卫国都没理解。
“‘双规’工作组的工作餐啊……哈哈哈……”
“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回答规定的问题……”
“你们俩,真的是一家人……这样吧,等下架子搭好,我们就去,早点去,给你们留够时间问……我不信,还过不去了!”
“哈哈哈……二狗子急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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