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枝枝好像瞬间放松下来,点点头。
傅卿命人把饭菜都送到梁枝枝房内,碗筷有两双。
这回不是梁枝枝想让傅卿喂,是只能要傅卿给她喂饭了。
喂饭的时候傅卿还是和从前一样,很细心。好像被喂饭的人,今天根本没有做任何坏他计划的事。
越是这样,梁枝枝越害怕了。于是她决定自己开口主动说。
“大人,我今日没有在判堂揭发刑老爷。”
“嗯,我知道。”傅卿平静地回复,又喂梁枝枝一口饭菜。
梁枝枝一口一口嚼着食物,从口里每一丝滋味中琢磨傅卿的想法。
“大人......”好容易吞下,梁枝枝还想开口问,却被傅卿拦住。
傅卿又将勺子递到梁枝枝嘴边,“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梁枝枝闭上嘴往旁边躲,“大人,你骂我、罚我吧。骂完了、罚完了,我自然就吃得下饭了。”
傅卿放下碗,轻轻叹气,“我罚你,我还罚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再罚你,明日就可以找人来给你收尸了。”他伸手揪住梁枝枝的耳朵,梁枝枝一阵吱哇乱叫,但梁枝枝知道自己是故作夸张,傅卿根本没怎么使力。
梁枝枝试探地问:“大人可是消气了?”
傅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梁枝枝今天为什么那样做。
梁枝枝弱弱地说:“刑老爷,是我爹爹。”
听到这里,傅卿的神情从略带埋怨变成凝重。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保持沉默,等梁枝枝继续说。
“我今日在老爷书房找到了这个。”
梁枝枝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一纸书信,“我认得老爷的字迹,这确实是老爷所写。大人,想必您也知道了,春枝并非我本名,我本叫梁枝枝。”
“所以你担心今日揭发刑老爷,害他受枭首之刑?”
梁枝枝点头。“大人,我是不是很可笑。刑老爷如此待我,我却仍然不想失去他。幼时的我,看她如此宠爱明玉小姐,所以拼命想办法讨好他,盼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得到这样的宠爱。直到......”
她看一眼傅卿,继续说:“直到大人的出现,让我好像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只要大人在这,老爷就会对我多一分另眼相看,只要大人在这,我就不用绷紧所有的神经。”
“奴婢感激大人,却也深知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我想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羁绊,可是老天爷好像不允许……”
“原来刑老爷竟是我爹爹。我苦苦渴求了这么多年的至亲,就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
“‘亲人’一词,在我心中扎根的时间太久了。”梁枝枝的眼泪滴滴落下,“大人,我太想拥有亲人了。”
梁枝枝不知道傅卿此刻在想什么,但傅卿沉默地为她拂去了泪。
接着傅卿问梁枝枝:“如此,你还要参加锦诏典吗?”
还参加吗?梁枝枝想起那枚响铃簪。
“参加。”梁枝枝回答,“三日......不,只要一日。我一定会找出其他方法参加锦诏典。”
傅卿没有反驳,继续喂梁枝枝吃饭。
梁枝枝嚼着,每嚼一分,便体会到一点甘甜与希望——傅大人,好像无论自己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会答应。
“大人。”
“嗯?”
“今日的饭好好吃。”
“嗯,多吃点。”
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梁枝枝竟一觉睡到了午时。恰好洒扫丫头进来查看梁枝枝醒了没,见梁枝枝醒来,端了饭菜进来喂梁枝枝。
“春枝,你现在和小姐有什么区别?这日子过的,是活也不用干了,饭还有人喂。”飞絮一边喂梁枝枝一边说。
梁枝枝也不好意思嘚瑟,只是问飞絮:“是司礼大人命你来的?”
飞絮立马答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梁枝枝听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春枝,你说司礼大人会不会带你走?嗯,我的意思是说,把你娶回家?”
梁枝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撇撇嘴说:“应该不会吧。我一个下人,哪里配得上做......我也不知道他在朝具体是什么职位,暂且先叫司礼夫人吧。”
“那你以后怎么办?现下所有人都认定你是司礼大人的通房丫鬟,日后司礼大人离开,老爷又不护着你,这下连嫁人都难。”
“那就一辈子不嫁人吧。谁说非要嫁人了。”这话说出来,梁枝枝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是为了接飞絮的话随口说的,换做从前,梁枝枝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嫁人,可这句话从口中说出来,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不妥。
飞絮喂完饭就离开了,梁枝枝自己在床上翻滚着要起身。她从午时挣扎到申时,实在是想到自己只向傅卿要了一天时间,还是忍着痛起了身。
好容易走到九曲院门口,问门房伙计老爷是否在家,门房却说不知道。毕竟门房日日守在九曲院门口,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梁枝枝安慰自己,又一步步蹒跚地向老爷院中走去。
梁枝枝进去时未行跪,条子瞧见了,破口大骂:“你个贱奴!到了老爷院中还不先跪下!别以为装残卖弱就可以不行跪礼!”
梁枝枝不理会他,他仍喋喋不休:“我当是谁这么无礼,原来是司礼大人院中的春枝。你是入了司礼大人的眼了,不代表你就能不把家主放在眼里!难道说,司礼大人就喜欢你这种货色?”条子说完,还接连讥笑几声。
“老、老爷,您出来了。”
刑老爷从屋内出来,狠厉地瞪了一眼条子,条子立马不敢继续出声。
他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问梁枝枝:“找我有何事啊。”
梁枝枝看一眼条子,说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刑老爷冷笑,“有什么是不能在这里说的?”
“事关当今织令,徐知雪。”
刑老爷听完,脸色大变,立刻将条子遣出内院。
这时刑老爷看见梁枝枝突然跪下,问:“你刚才不跪,这时又跪下是为何?”
梁枝枝抬头看向刑老爷,眼中噙满泪水。
“我已知你是我爹爹,还请老爷,认我这个女儿!”
刑老爷惊愕不已,转向一边,不正眼看梁枝枝。“我不是你爹爹,你莫要胡言!”
梁枝枝泪如雨下。梁枝枝觉得或许是自己从前没做好,才使爹爹不愿认自己。
“若老爷并非我爹爹,为何那日在廊中苦苦追念徐织令?若老爷并非我爹爹,为何我幼时起就在府中,没有任何有关父母的记忆?!”
“还请老爷莫要再继续欺瞒女儿!老爷与织令的前尘往事女儿不会追问,也不求老爷待自己及待明玉那般好,只求老爷认我这个女儿,给女儿一个参加锦诏典的机会!”
刑老爷眼中毫无心疼之意,疾言厉色说道:“我说了我不是你爹爹!也绝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若老爷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便在老爷院中长跪不起!女儿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许与某些往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只要老爷认女儿,女儿自愿换个身份活下去,将梁枝枝永远留在过去。”
梁枝枝知道自己的身契在傅卿手中,现刑老爷已无权处置她的生死。而老爷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世,绝对是有一己私心在其中,断不会允许梁枝枝将如此难看的场面闹得人尽皆知。
“没有......这其中没有任何隐情!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女儿,梁枝枝不是,换一个名字也不能是!”
刑老爷沉声愤怒地说道,将梁枝枝吓得怔在原地。
梁枝枝不是,换一个名字也不能是。
梁枝枝突然笑了,自嘲地笑了。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父亲,为了父亲在衙门挨了十大板还不够,拖着一身伤跪在父亲面前痛哭流涕,依旧没能让父亲认下自己。
如果老天有眼,估计老天都笑了吧。
刑老爷没再继续说,径直离开了院子,头也没回。
梁枝枝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擦去面上所有的泪。
她突然觉得好累。在老爷院中,她感到无法呼吸,浑身无力。
如果不离开这里,自己所有的力气、血液、心跳,都将被吃干抹净。
梁枝枝缓缓起身,仅靠最后一点理智往九曲院走去,比来的时候还要蹒跚。
短短的路程,梁枝枝一直走到天黑才走到。到了九曲院门口,却又不敢进去。
因为梁枝枝现在不敢见傅卿。
她又沿着小路走到一处亭子中,直到这时她才堪堪坐下,有了一个可以喘息、休息的地方。
傅卿找到梁枝枝的时候,梁枝枝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碧绿的背影被夜幕染成深蓝色,宛如木偶般一动不动。
“梁枝枝。”
傅卿如此喊她,梁枝枝的头细微转动,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傅卿大步走到梁枝枝身边,又喊她。
“梁枝枝。”
这回梁枝枝转头看向傅卿,前一刻还呆滞的表情,瞬间拧作一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这就是梁枝枝害怕见到傅卿的原因。一旦见到傅卿,所有的脆弱在他面前都将一览无余,所有的坚强都在一瞬间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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