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梁枝枝努力地睁开双眼,让自己保持清醒,更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她突然觉得今天得到的披风好珍贵,远远超过了那件披风原本的价值。那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拥有超越下人身份的东西。

从前不让她给小姐做丫鬟,如今也不让她给司礼大人做丫鬟。

本以为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尽心尽力为老爷做下去,就能被老爷认可,就能一直拥有老爷的关心。

为什么自己是个下人?就连做丫鬟的机会也要拼尽全力去争取。

锦诏典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傅卿帮他掩护,窃取大典文书的罪名传到京城去,皇上才不在乎她的目的究竟和大典有没有关系,皇帝只会处梁枝枝以死刑。

梁枝枝冒险了,为了老爷能多看她一眼,她连性命都不顾了,为何还要受此等屈辱?

此时梁枝枝身上几乎不再有知觉,身上的水被风吹了半干。

在漆黑的天地中,梁枝枝觉得,自己好孤单。

“小姐,老爷不在院中,您不能进去……”

梁枝枝回头,看见刑明玉不管不顾地进入院中,旁边的门房伙计追着她满脸着急地阻拦。

“司礼大人府中的丫鬟被彩云替上了,为何?!为何枝枝不能做司礼大人的丫鬟!我要去问我爹爹!”刑明玉大声质问着门房伙计,然后绕过伙计向里张望时,看见狼狈不堪的梁枝枝。

“枝枝!”刑明玉直接伸手把门房伙计推开,再也不管他了,也不管头上新簪的首饰在奔跑中摇摇欲坠,一步也不停地跑向梁枝枝。

梁枝枝跪在地上,衣服上全是泥土,脸被冻的发白,眼眶却是通红。

“枝枝……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刑明玉从梁枝枝脸上凌乱的发丝看到她冻的打颤的嘴唇,声音颤抖地说。

“是不是司礼大人又为难你了?上次就是他害你受罚,这次居然愈加得寸进尺!”刑明玉一边说一边捧起梁枝枝冰冷的双手,试图为梁枝枝取暖。

梁枝枝看着刑明玉,脸上缓缓浮现一点笑意。“没关系的小姐,是、是我昨夜叨扰了大人休息,应当受罚。”

“不行,你和我起来,我去帮你和爹爹求情。无论怎么说,你是我们刑府的人,就算他司礼大人再有官威,也不能欺负我们家的人!”

说完,刑明玉拉住梁枝枝的手,要将梁枝枝拉起。

梁枝枝没动,苦笑着开口:“没用的小姐,是老爷罚的。”

刑明玉蹙眉:“爹爹罚的?那我更要去找他说说!”

“你要找我说什么?”许是门房去给刑老爷传了话,片刻的功夫刑老爷便知道了刑明玉在这。

“爹爹!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欺负春枝!快让枝枝起来,这天这么冷,枝枝都要被冻坏了!”刑明玉对刑老爷说,语气里满是责怪。

“司礼大人在我府中没有得到妥善安排,今日扰了大人休息,明日就敢扰了大人办公。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刑府可承受不起。”刑老爷冷着个脸,丝毫没有要放过梁枝枝的意思。

“爹爹!”刑明玉又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瞪了刑老爷一眼,在梁枝枝身边跪下。

“既然如此,我就陪春枝一起跪!春枝何时起身,我何时起身。”

刑老爷见刑明玉如此不懂事,狠狠叹了一口气。“刑明玉!我看我是平日对你骄纵惯了!你是我们刑府的千金,怎能和春枝一个丫鬟跪在一起!”

“什么小姐丫鬟,丫鬟小姐,我才不在乎!”刑明玉说着,连个正眼都没给刑老爷。

“好啊,既然你要跪,就跪吧!也该灭灭你的脾气了!”刑老爷背过手,转过身去,又准备离开这院中。

“主家这是要去哪,我正找你有事。”刑老爷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司礼大人。

他立马屈身行礼:“司礼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竟亲自屈尊前来。”

梁枝枝看见傅卿从浓浓黑夜中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你不是要逢场作戏吗?你是不是会来救我?

“刚到我院中的彩云染了风寒,恐是无法继续在我院中做事。听说你找春枝有事才临时将春枝调走,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事情可做完了?”

傅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梁枝枝身边,伸手将梁枝枝扶起,表明了不接受刑老爷接下来用任何理由将梁枝枝留在此处。

梁枝枝愣愣地看向傅卿,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傅卿竟然是为了她而来。想起早晨傅卿亲手为自己披上披风,梁枝枝知道现在的一切也极有可能只是演给旁人看。

可是她没有办法不沉溺于此刻。面前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保护,是她寻求了太久太久的东西。哪怕是演出来的,哪怕是假的,她也绝对不可控地沉溺。

刑老爷毫无紧张之意,从容回道:“大人。听闻昨日春枝扰您休息了,为了避免这丫头不长记性,这才替您好好管教一番。”

“春枝昨日已经跪过了,不必受罚。”

“大人心地善良,对手下人从轻处罚。鄙人作为家主,管教下人为分内之事,自然要严加处罚。”

“主家的意思是,是我管理下人不当了?”

刑老爷听了此话,立刻故作自责:“还请大人宽恕,是鄙人没有分寸。只是我作为刑家织厂的主人,平日里对货物生产要求极严。管教工人是如此,久而久之管教下人便也是如此了。”

出乎梁枝枝的意料,傅卿竟顺着刑老爷的话说了下去。

“刑老爷有这般匠人精神,想必刑家的布匹是品质非凡。择日我定前往刑家织厂好好考察。”傅卿低头看身边的梁枝枝,伸手将其圈入臂膀中,“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春枝在此处受风吹许久,恐是要染了风寒,我就先带她回我九曲院了。”

刑老爷再无半分异议,躬身含笑地向傅卿行礼:“大人还请自便。”

回到九曲院中,傅卿说梁枝枝的住处实在简陋,不宜养病,于是将梁枝枝安排在厢房住下。虽说不合规矩,但厢房空着也是空着,傅卿也说在他的院中没有那么多规矩。

梁枝枝躺在床上感慨,原来往日哪些只经过自己双手的名贵布匹,做成床褥盖在自己身上时,是这么柔软,暖和。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傅卿:“可以进去吗?”

梁枝枝应了声可以,傅卿推开门,端着药和饭菜进入。

就算是逢场作戏,这司礼大人也算是演技细致入微了,竟注意到她没吃晚饭这件事。梁枝枝今天刚回到府中便被刑老爷喊去受处罚,等到傅卿替她解围时早已过了下人放饭的时间。

傅卿在她塌边坐下,她也立马坐起身,伸手端过碗先喝药。

药已经不烫了,温度刚刚好。梁枝枝一边喝药,突然想既然要演戏,为何不演到喂她喝药这一步 ?不过外人也只能看见傅卿送药来,至于房间里两人如何相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梁枝枝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傅卿为自己喝药会是什么情形?这个傅卿总是端着那张冷漠脸,喂药这么温馨的场景,实在是有些不和谐。这么想着,梁枝枝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旁等待的傅卿感到疑惑,说道:“你怎么笑了?若不是我尝过,我都要怀疑此药是甜的了。”

“大人当真好奇?我若说出来,大人可不许责怪我。”梁枝枝也许是被脑子里的画面逗得心情轻松,竟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

傅卿也不计较,让梁枝枝尽管直说。

“奴婢只是想到,若此时屋内有第三人在,凭大人精湛的演技,应是要亲自喂奴婢喝药了。”

傅卿听完,看着梁枝枝手中的碗思考了两秒,伸过手去,“给我吧,我喂你。”

梁枝枝知晓没有必要,也略微逾矩,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将药碗送到傅卿手中。

傅卿舀起一勺药汤,给梁枝枝喂去。

梁枝枝没想到傅卿竟真的喂她喝药,一边忍不住笑,一边乖乖张嘴喝药。

“真有如此好笑?”

“嗯。”

诙谐的气氛只持续了几秒,梁枝枝渐渐平静下来,认真看傅卿喂药的神情。其实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僵硬,反而每一勺都小心、轻柔。

梁枝枝没有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滴落下的眼泪。药汤正好喝完,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拂去眼泪。

“不是好笑吗,为何又哭了?”傅卿问她。

“奴婢命贱,幸而得大人照顾。”

傅卿嘴巴微张又闭上,不知是想说什么又止住。

“胃口好点后自行用膳吧,晚点会有人来收拾。明日也不用干活,好好休息。”他将饭食放在一边,起身要离开。

梁枝枝看着傅卿即将离开的身影,突然来了一股勇气,对着那人的背影问:“大人明日还来吗?”

“来。”

安静的屋内,梁枝枝脸上再次有了笑容。她端起饭食,大口吃饭。

之后的第二日,每顿饭、每碗药都是傅卿所送,药也是傅卿亲自所喂。梁枝枝学会不再问这些行为究竟是何含义,只是珍惜每一个被捧在手心的瞬间。

梁枝枝病好之后,傅卿没提过让她搬离厢房,便是默认允她继续住在厢房了。

这一日,姗姗来迟的徐织令到府中向司礼大人禀到。

御织阁为靖朝唯一女官机构,虽允女子为官,但日常在外,若非觐见高官重臣,通常需戴帷帽,减少抛头露面。

门房伙计按照傅卿的意思传话,允徐织令进入九曲院中。

梁枝枝站在傅卿身后,远远看见一女子,一抹海天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身姿端正向这边走来。

偏偏是经薄纱模糊过的面容,瞬间使梁枝枝理解了那日另几位织命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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