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用过餐不久,便见刘老爷从酒楼大门进入。
梁枝枝与牧瑾识趣地起身在一旁候命。
刘老爷环视一圈,找到傅卿的位置后立刻向这边走来。傅卿也做足了气势,安坐不动,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刘老爷的礼数。
“司礼大人,这是我们刘家布庄拟定的货架单,还请过目。”刘掌柜躬身递过货价单,姿态尽显尊敬,似乎丝毫不在意面前的这位高官实际上是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青年。
傅卿接过,细细看了几眼,表情毫无变化。
“大人,我家布庄就在城东的酒庄隔壁,随时欢迎您来检查咱们料子的质量。”那刘掌柜时刻观察着傅卿的表情,“可有不妥?若有不满意的,您尽管提,还有可以商量的空间......”
傅卿抬起头,冷冷地瞧了对面人一眼,那人便立刻闭上嘴巴,再不敢多言。
梁枝枝则在傅卿身后将货价单中内容尽收眼底。
傅卿没有对刘掌柜的货架单给予任何评价,便挥手让他先回了。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对刘家的报价并不满意。”语罢,傅卿将单子收起,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酒楼后,傅卿吩咐牧瑾将马车驾回府,而自己在街上闲逛几圈。
“春枝,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奴婢从小便被卖到刑府做奴,不曾见过父母。”
“你的茶艺很好。何人所教?”
“回大人,管事嬷嬷教的。”未时已过,街上人潮流动,不少摊贩的叫卖声掺杂其中。
“你识字?”
“嗯。奴婢幼时曾给明玉小姐做过陪读。”
“可曾在府中犯过错?”
“不曾......除了上次进入大人的书房。”
“你在我院中行事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值守小厮和我说明那天夜里是接水盆不慎掉落发出声响,是你弄掉的吧。”
“是。”
“你做事细心,若不是视野受限,绝不会发生这种意外。”话语间,傅卿走进了裴家成衣铺。“这么机敏的下人,怎会我到府中才有机会做婢女?”
梁枝枝神色突然黯淡,嘴上却没有丝毫不满:“家主自有安排。”
店里的伙计跟在两人身后,不停地推荐各种成衣。傅卿并不搭理他,梁枝枝更没有替他开口的资格。
“哦,是吗。”傅卿一边说一边伸手翻看铺中陈列的衣服,“那你们家主实在是不太会用人。”
梁枝枝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突然一件藏青色的披风落在了自己肩上。
先前进入酒楼时梁枝枝将披风脱去便未再穿上,没想到竟又给了这司礼大人机会故技重施。
梁枝枝向后轻退一步,用低头行礼将自己与对方隔开。“大人,这里没有刑府的人,不必做戏做到此番地步吧。”
傅卿垂眼看她后退的步子,丝毫不在意地向前一步,再次拉回了两人的距离。
“谁说我在做戏了?”傅卿抬手,轻轻为梁枝枝系好披风的系带。
“这个款式可还喜欢?或者看看别的款式?”
“大人,奴婢承受不起。”梁枝枝依旧没有抬头。她大概是不敢抬头,怕对上面前人的眼神,从中看出几分戏谑。
“今后你与我随行的日子还多着,若不想我总是同你演戏,那就自己为自己穿披风。”
“可以……””梁枝枝刚准备开口接受,就被一个男子抑扬顿挫的声音打断。
“哟,这是稀客来了。”说话的男子身着青绿锦衣,金丝流云游走其间,银丝花绣宛若琉璃,水纹腰带上佩的是流苏宫绦,颈上戴着玉石项链,一侧耳垂嵌一颗黄玉宝石。
梁枝枝简直有些看傻眼了。可是和此人线条利落、清白分明的脸,还有飘逸轻盈的青丝比起来,刚才所有的着装、配饰,不过是将他做了点雕刻,他才是真正的琳琅珠玉。
眉目精致如画,鼻梁精致却不显女气,话语间抿嘴黠笑,这般自然风趣的神态才冲淡了女娲精雕细琢的假人感。
店里的小厮都上前请安过后,梁枝枝依旧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傅卿拍拍她的肩膀,说:“还不快和裴公子请安?”
原来这就是裴家公子,裴燕容。
裴燕容快步走到梁枝枝身边,看她披风之下的衣服瞬间就明白了梁枝枝的身份。
“我说今日傅大人怎么有雅趣来我小店闲逛,竟是给丫鬟买披风。”裴燕容摸摸梁枝枝身上的披风,又半蹲在梁枝枝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梁枝枝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冲了一番,倒吸一口气后沉稳回答:“裴公子,奴婢名唤春枝。”
“嗯,春枝。你知不知道你是你家大人身边第一个贴身丫鬟?"
梁枝枝知道这话语间的调侃之意,低下头不再说话。
裴燕容也不为难她,又将目光投到傅卿身上,“傅大人,小店的成衣你可还满意?你倒是眼光好,给这姑娘选了这么好一件披风。为这锦诏典下了不少功夫啊。”
傅卿不搭他的腔,自己说自己的:“我不懂姑娘的审美,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适合她的。”
“当然可以了傅大人,我保准让她挑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裴燕容狡黠一笑,继续说,“只是吧,傅大人,主子给丫鬟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怕是不合礼数吧。”
要你说。傅卿一贯沉稳的脸险些绷不住。
“裴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不想做我的买卖?”
裴燕容大步流星跨到梁枝枝身侧,左手臂向上打开,指引梁枝枝向旁边的衣服看去。“是也不是。既然傅大人不能给你送此礼,我来送不就好了?”他偏头,带着笑意看向梁枝枝,“你觉得如何呢,这位......枝枝姑娘。”
梁枝枝被裴燕容带着向另一边衣架看去,傅卿不动声色地跟上,站在梁枝枝的另一侧。
梁枝枝无心看衣服,讶异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叫枝枝......”
“不用理他,这是他的习惯。”傅卿在一旁略微无奈地解释。
裴燕容一边走一边向梁枝枝介绍这些披风分别用了什么布料,什么工艺 。梁枝枝却拦住他:“不必了大人,我身上这件已经足好了。”
梁枝枝低头整理肩上的披肩,继续说道:“大人推荐的云锦虽确实更适合春秋,可若论过冬,还是这身三层夹棉的熟绢更实在,也不似裘皮那般难打理。下人平日里工作的时间多,司礼大人走后我恐怕更加没有机会再穿披风。”
“既然如此,挑个漂亮的款式吧,这个颜色如何?”裴燕容将一件烟绿色的披风拿到梁枝枝身前比试,满意地点点头,“感觉和姑娘甚是相配。”
梁枝枝接过那披风,还是摇摇头:“裴公子,您的品味甚是高雅,这件披风确实十分漂亮。就是有些漂亮的过头。”她将披风翻到最精致的一面,“先是套针法在表面绣出丰富变化的层次,又将珍珠缀于其上完成珠绣,实在是扎眼。”
“恐怕我这个下等的丫鬟穿了,早上起床就找不到自己的鞋了。”说完,梁枝枝将那披风放回原处。
“好,尊重春枝姑娘的意见。”裴燕容吩咐一旁的小厮将衣服打包起来后,又接着对傅卿说:“傅大人,既然要送,就要考虑下人家的处境 ,再不然,把别人的身份,”他一边说一边朝傅卿眨眼睛,“换一换。”
裴燕容的言下之意是指,若让春枝过了傅家的门,那些条条框框自然不攻自破了。
傅卿抬眼,皮笑肉不笑朝地朝裴燕容说:“裴公子如此热心肠,不如将春枝送给裴家如何。”
“当然可以了。春枝姑娘刚才分析那件披风分析得头头是道,比我府上不少下人更懂纺织,来我府中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裴燕容依旧嬉笑着回答。
梁枝枝实在有些忍不了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拿自己当消遣,开口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日回府吧。”
傅卿立马顺着梁枝枝的话说道:“我家春枝姑娘想必是有些累了,裴公子如此宅心仁厚,想必不会介意。既如此,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语罢,傅卿带着梁枝枝走出裴家成衣铺,回到刑府。
刚回到府中不久,梁枝枝便被喊道老爷院中。她站在院中,一边等候一边琢磨如何总结今日得到的消息。
半晌,刑老爷终于从屋中走出,梁枝枝连问安的动作都没准备好,就见刑老爷身旁的条子,直直地朝自己身上泼来一盆水。
梁枝枝在惊讶中还未缓过神来,便听见刑老爷对她说:“跪下。”
梁枝枝撑着浑身湿透的身子,深吸一口气,顺从地在刑老爷面前跪下。
刑老爷转身准备离开,丝毫没有要解释地意思。梁枝枝只好主动追问:“敢问老爷,奴婢今日犯了何错,要受此处罚。”
刑老爷冷冷地看一眼梁枝枝,再没有给她多的表情。他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听闻你前几日点夜香时,叨扰了司礼大人休息。司礼大人位高权重,我自然要替他好好处罚你。”
“你也不必担忧今晚的活没人干,九曲院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接替你的活,你就在这安心受罚吧。”
梁枝枝余光看见刑老爷离去的身影,再没有反驳一句话。虽然她昨日已经受过处罚,可难道因此刑老爷就会放过自己吗?
对于这些想罚你的人来说,对错不重要,更不要说显示他们的错误的话。
白日里降下的雨水本就未干,更不用说梁枝枝被泼了一身的水。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透过全身,雨后的晚风将几分凉意贴皮浸血。
梁枝枝在这刑府中,忙忙碌碌了十几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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