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孙娘子又来了,给拾月带了件白色肚兜,看起来比先前的那件尺寸小了些。拾月默默收着了,却没打算穿,她觉得可以剪来作帕子用。
拾月面上因为中毒发起的红疹还未消褪,孙娘子指点她手法轻柔地洗脸,完后开始帮她涂抹药膏。
“女孩儿呀,这张脸是最最要紧的了。”孙娘子的手指在拾月脸上戳戳点点,没一会儿工夫,就把她变成了个滑稽的小花脸。
“这边还有两罐药膏,姑娘带着,要涂到红痕完全消掉了才行。”
拾月微笑着点头,她目光瞥向那两盒药膏,想了想,起身拉过孙娘子走向桌案,开始滴水研磨,提笔写字。
既然孙娘子能为她拿来药膏,那其他东西,是不是也能要到?
拾月写下:“男装”,“靴子”。
孙娘子看字,立时明了。
“奴家这就去准备。昨晚上就给姑娘洗了衣裳,一会儿一齐给您送过来。”
拾月盯着孙娘子,仔细的听她讲话。闻言,又蘸墨汁在纸上写了一个字:“新。”
她要一套新的男装。
孙娘子看着她,呆愣了片刻,才点头应是。心中奇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非要穿男装?
早饭用完,黑衣男和叶飞惊都没有出现,拾月便出了房间,凭着记忆沿路去寻浴房。黑衣男说她的脸是中毒,拾月将信将疑,谁会给她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难道她衣裳不见了,当真是有人有心为之?
左右现在无事,便想着去浴房找找看,自己的衣物会不会在那附近,或者有其他线索。
驿馆的布局她不熟悉,那晚去浴房的路是小虞讲给她的。如今吃饱睡足,精神头儿也够,很轻易就找对了方向。拾月心下希望,自己衣物丢失是浴房管事的疏忽造成的意外,而不是有人存心要害她。
浴房所在的院内,有两个年轻的小厮在打扫。拾月路过时,他们停下了手上的活儿,齐齐看向了她。
大概是因为她脸上的药膏,拾月心想。
能有什么办法,她是个大花脸,只能任由别人围观议论。她也没管,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这是往哪儿去呢,浴房白天不是不能用吗?”一小厮说道。
拾月脚下顿住。他们离的不算远,她听见了小厮的话,但又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在同她说。
拾月朝他们看了过去。
说话的小厮见她转头,唬得一怔。
随即有些结巴地问:“你……是不是要洗澡啊?”
拾月摇头。
“哑巴?”另一小厮脱口而出。
拾月没再理会,径直走进了浴房。
白天这里面没有人,拾月进去,还没开始找衣裳,脑中就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夜在这边发生的一切。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忍得住不去想。
拾月深吸了口气,此时依然觉得万分紧张,心惊肉跳。即便黑衣男不与外人说道,今后她也很难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可眼下她已经受过了他的恩惠,饶是再难堪,也得面对。
拾月在浴房里绕了一圈。地面和浴桶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她没看到自己的衣裳,也未发现谁有可能害她的线索。
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看过后,她便安心的离开了。
出了门,两位洒扫小厮已经不见踪影,不过台阶上面多了本厚厚的册子。才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呢,怎么回事?
拾月左右瞧瞧没见人,便弯身把册子给拾了起来。
不远处,三个年轻的高矮胖小厮正趴在墙边鼓鼓秋秋看着拾月偷笑。
孙娘子拿着衣裳从洗衣房里出来,就见到院内打扫的两个小厮和厨房帮工谢二在那边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不知在看什么。
“那是什么书?”个头儿最矮的小厮问道。
“那哪是书啊,那是……”厨房谢二一脸奸笑,“那是画册~”
高个子小厮:“什么画册?”
厨房谢二朝高个子小厮挤眉弄眼:“就咱们昨儿晚上看的那个~”
高个子小厮眼睛瞬间睁圆,看向厨房谢二:“你也太坏了吧!那种东西怎么能给姑娘看呢!”
厨房谢二嘿嘿笑:“你们不说她是哑巴么。我想知道哑巴看到这种东西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在这里也看不清啊!”矮个子小厮不明所以,却还是提议道,“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行啊。”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孙娘子站在他们身后,厉声问道,“什么姑娘哑巴的,怎么回事?”
她平日就住在这边,也算驿馆的半个管事,人缘颇好,大家都认得她。
厨房谢二立时收起了一脸猥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额……就是我们刚刚碰见了个小哑巴,也没什么事。”
“哑巴?”孙娘子念叨着,伸手把一旁的高个子小厮扒拉走,也朝那边看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的姑娘。
拾月手里拿着画册,站在浴房外面没有动。东西她是顺手捡起来的,想着先等等失主,万一人家回来找呢?如果等不到,就去交给这边管事的。免得被那两个男人知道了,又要说她偷窃。
起码要拾金不昧一次,做给他们看看!
孙娘子气呼呼地把几人拽走,手指着他们的鼻子警告道:“你们这些泼皮,可别对她有非分之想!”
“怎么了,不就是个哑巴吗?”厨房谢二略有心虚地道,“而且我们也没干什么呀。”
他只是驿馆的帮工,每日干完活拿钱走人。他是想像其他人那样,长期稳定的留在这里的。
孙娘子蹙眉怒道:“就算是哑巴,也不是你们能够肖想的!”
“我刚刚看到她了,那大眼睛小嘴巴,比俺家小侄女还嫩呢!”矮个的小厮笑嘻嘻地说道。
“快闭嘴吧!小心你们的脑袋!”孙娘子左右看看,用帕子虚掩着嘴角,轻声道:“人家可是贵人!就算是哑巴,姿色也是摆在那儿的,你们可别犯糊涂,再把命给搭进去!”
认识孙娘子这么久,很少听她这样讲话,高个子小厮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她是谁啊?”
三人齐齐看向孙娘子。
孙娘子抻脖子往浴房那边瞧了瞧,见小姑娘离开了,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厨房谢二眼珠子贼不出溜地转了转:“看她的打扮,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我看不过就是个小丫鬟!”
“就算是丫鬟,那也是通房丫鬟,你们小心着点!枕边风吹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孙娘子说完,便没再搭理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徒留三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
“一个哑巴,能吹什么枕边风,话都不会说。”
“……”
李琮栖站在回廊处,迈步朝前,从几人身边经过,脚步不停。
没有等到失主,拾月便拿着册子,往客房那边走去,准备交给黑衣男,托他送去给驿站的管事。她想要在黑衣男面前表现好一些,稍微洗刷一下自己的“冤屈”,要是能改变黑衣男对她的看法,那就更好了!
虽然没有找到自己的衣裳,但此次也不算毫无收获。拾月一手捏着册子,轻轻拍打着另一手的手心,走着走着,对手中的册子不由得生出了好奇。
这是什么册子呢?
如果特别重要,又怎么会被丢在浴房外面。
什么人去沐浴,还要带着册子啊?
莫非是洗澡的时候看的,那会是什么?
想着想着,拾月不觉驻足,低头瞧着手中画册,心道,“我就看看,应该不算偷吧?”
她左右瞅瞅,没见着人,便抿了抿唇,稍带点心虚的打开了册子。
待觉察到有人过来时,李琮栖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拾月抬起头,睁着大眼看他,李琮栖也正看着她,两人面上都没甚么表情。
拾月想到了前晚的事,垂下了头,瞅见手里的册子,立时合上,把手藏到了身后去,完后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李琮栖一眼。
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拾月心道,幸好颊上涂了药膏,不然她现在的脸色肯定红一阵白一阵的。
李琮栖朝她身后瞟了眼,拾月抿唇,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看什么呢,这么有趣?”他问。
拾月捏着册子的手指紧了紧。她是想要主动上交给他的,现在被他堵住了,在他看来,岂不又是一次抓个正着。
真是倒霉!
此时站在外面,天光大亮,日头高悬,拾月却觉得自己的面前灰暗森寒,无可遁形。她有把柄在黑衣男手上,还是别得罪他了。
如此想着,手就已经从身后拿了出来,乖乖把册子递了过去。
李琮栖也没客气,随手接过,翻开瞟了眼,即抬眸:“你还真是,博览群书啊~”
“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拾月冲他比划。
她岂会听不出黑衣男话语里的揶揄。
“你的东西,”李琮栖盯着她,本以为能看见更有意思的,哪知顿了一顿,她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便立时就把册子递还给了她。
“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拾月忙摆手拒绝,从“斗嘴”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捡起册子的初衷。比划道:“这不是我的,是我捡的,本来就是要交给你。你这么神通广大,一定能够寻找到失主!”
她还狗腿地冲男人竖起了大拇指,称赞他厉害。
瞧着她泰然自若的脸,李琮栖不由视线下移,此时的她胸脯依旧勒得平平的,可他却想到了她的那对已经出落成型的白嫩蜜桃。李琮栖轻咳了声,终止了自己的想象,拧起眉头问她:“知道这是什么么?”
拾月迟疑片晌,点了点头。
李琮栖把册子展开,送到她面前。
“你再看看。”
会行凶,会逃跑,会偷窃,会下棋。就算年纪小,不通人事,可这身子也是女人了。她人还算聪明,总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吧?
李琮栖亲手把册子展开送到她眼前,拾月看的认真,面上却不见羞怯。
“以前看过?”
李琮栖不死心,依旧紧紧锁着她的脸。
拾月摇头,比划:“没看过。”
“第一次看。”
拾月真是第一次看。她方才不知道里面画的是什么,所以看得仔细些,连有人过来都未察觉。画册里面写着“秘戏”二字,她曾在殷妙那里看过一些话本子,里面有提及过秘戏图,是女子出阁前,必须要看的图册。这应该就是那东西。
见黑衣男眸光深邃,表情奇怪,拾月怕他再误会自己想把此画册据为己有,又忙比划:“你帮着物归原主吧。”
“这种画册,在我们晏国,只有出阁的女子才能看。”李琮栖语气有些轻飘飘,好似在报复她的“不可理喻”,开始胡诌八道,问:“你可有婚配?”
拾月感到莫名,只得老实摇头。
难道看了这个就要成婚吗?
书里没写呀!
他又问:“相好的呢?”
拾月再次摇头否认,手心里却开始冒汗了,她犹疑着比划:“我年纪小,还没到说亲的时候。”
想了想又补充,“我只是长得高。”
“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发现看这种东西……”李琮栖被她的“坦荡”刺激到了,身子朝她倾了倾,还故意压下了声音,带着丝蛊惑的意味,幽幽问道,“你知道,会怎么样么?”
拾月抬眸瞧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心下难掩惊慌,面上也现出了讶异懵懂之色。她在闺阁之中,深知女子名节的重要。如今不仅跟两个男人混在一起,还被人看了身子。万幸她无名无姓,在外漂泊,不会被邻里街坊知晓嚼舌头根。
可她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定义。纵是博览群书,拾月也想不出答案。
难道要被视作不洁了吗?
看来她得仔细着点,他好像在审判她了。在他眼里,她已经够坏了,可经不起再添一笔了。
“我没有婚配,也是第一次看这个!这是我捡到的,不是我要看的!翻开前我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拾月手忙脚乱。
“这个册子不是我的!我不要!你帮着还回去吧!”
李琮栖看她一脸正经又紧张的模样,已觉没趣。
他想,小哑巴这个样子,有两种可能。一是年纪小,孩子心性。二是对他没有任何私欲,换个说法,就是没把他当男人看。
他们那天都共浴了,她竟还能这样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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