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李琮栖进门的时候,叶飞惊看着他,不由一怔。

这不是隐姓埋名的李公子,而是承王李琮栖。

谁惹他了?

没一会儿,拾月拿着一张写好的信笺过来了,老实交到了李琮栖的手里。

这是关于长升殿后院,她伤人的始末,昨晚叶飞惊给她送文墨的时候,她就开始斟酌了。黑衣男要这个,无非是想以此来拿捏她。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意图,但几次三番又是要匕首抵押,又是追出门寻她,拾月已然明白过来,他们就是不想让她离开。

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处境,确实斗不过他们,她认了。

关于来历,拾月想了许久。她写自己住在京都西边,被一户农家收养,主母去世后,家里的姨娘想把她卖给屠夫做小妾,她提前得知消息,就易容逃去了长升殿。她会舞剑,想留在那里卖艺。

除此之外,她皆如实交代。甚至自己逃走时经过哪里,买了何物,都细述详情。

李琮栖拿着那张写满了隽秀小字的自白书,面色无波的看到最后,道了句:“看来剑法当是很好,一刀毙命。”

拾月听得冷汗直流,忙比划:“我没想杀人,我不知道他会死!”

想了想又补充,“当时天黑,我没有看清。”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看起来可信,她把心一横,继续详述。

“他解开裤子,对着我撒尿。我拿刀出来,是想吓唬他,趁机逃出去。没想到他喝的太醉了,自己冲到了我的刀刃上。”

叶飞惊杵在一旁看看拾月,再看看李琮栖,眉头紧锁。这俩人在这儿打哑谜,谁都不吭声,真是给他急坏了。

拾月解释完,见对面之人脸色并无不虞,遂又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亲眼看到了吗?”

那夜她刺完人后手忙脚乱,尽想着逃跑的事,没仔细打量周围。黑衣男若是在楼上瞧见,倒也有可能。他既是目击者,那对于她的话,多半是能够相信的。

李琮栖放下手里的笺纸,也没回答她,只波澜不惊地道:“那人与我没甚干系,死了便死了。”

“……”

拾月下意识抿了抿唇,小心脏落地的同时,也没敢表现出欣喜来。想来这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事不关己,即便涉及到了人命,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要真是这样,她岂不就逃过一劫了?

正想着,那边叶飞惊已经拿起笺纸一目十行的过了遍。他道:“写完了,还得签字画押吧?”

拾月骤然惊恐,一时间呆立住了,刚刚落地的心又揪了起来。虽说写了自白书,就无异于认罪,可那是因为她是哑巴,写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若真要她做出签字画押这等事,她还是不愿意的。

她看向他,心存了一丝侥幸。然而,他正坐在那边若无其事地捏着茶盏,好似没有听见叶飞惊刚刚说了什么。

叶飞惊早已等得不耐烦,扯过她的袖子,就给拉到了桌案那边。

“在下面按手印,再写上名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蛮横中夹带着嘲弄,真是可惜了这张乖巧伶俐的脸。

桌案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墨盘里的墨汁还没干,叶飞惊拿起笔架上的狼毫在墨上蘸了蘸,就递给了拾月。

拾月又能如何,跑不掉逃不脱,只得在这等同于认罪的自白书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无异于是签了卖身契,将生死完全交与到了他们手里。不过好在她是无根野草,没有父母亲族,就算写了名字,也无从查证。

这样想着,她也没再犹豫,用狼毫在笺纸下面写了拾月二字,之后又用叶飞惊准备好的印泥,按上了红指印。

叶飞惊拿起笺纸又有模有样地扫了眼,这才合上。

拾月离开后,叶飞惊再次打开了那张笺纸,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有点奇怪,她怎么承认的如此痛快。

“王爷,有没有可能她一早就认出了您,知道您的身份,故意装作不认识,就为了潜伏在我们身边。”

虽然是他们找上她的,可叶飞惊自打知道她与三皇子有关系后,总是不可避免的想到另一位三皇子。

今上登基前夕,意图逼宫篡位的那个逆贼。

若不是承王智勇无双料事如神瓮中捉鳖,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是谁,还真说不准。

叶飞惊都能联想到先帝三皇子,李琮栖自然也没有忘记那位被自己诛了满门的三皇兄。不过皇位的争夺,本就只有你死我活两种结局。对于过往的一切,他只是偶尔轻飘飘的想起,不带有任何情绪。此时占据他脑海的,还是刚刚离开的小哑巴。

经过了车中遇刺和浴房一瞥,他认为这人对自己是没有威胁的。想到她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是觉得有趣。

跟个小活物似的,可以用来解闷子。

当天午饭后,几人就要出发继续南下了。这次离开,拾月心中似乎踏实了,不作他想了,她还问了黑衣男的名字。

李琮栖说了自己的大名,拾月也没计较那几个字怎么写。她心中最不堪的隐秘都已经不是秘密了,现在除了挂念云瑶外,其他事情,都没必要放在心上。

努力活着,随遇而安吧。

纵然自己来历不明,但脑中留存的,都是温暖的记忆。在林府衣食无忧,有人关心,生活顺遂,无人针对。一个人在外,小心谨慎心存戒备是对的,可她没有凡事都往坏处想的习惯。

隔了一天一夜,拾月再次见到了小虞。这人还是那般样子,看起来爽气麻利,身康体健。也不知李琮栖是怎么跟小虞算账的,有没有与之谈条件。

“你的脸,是怎的了?”小虞犹疑着,知道拾月不能言语,便看向了叶飞惊。

“中毒了。”叶飞惊直白地说道,“据说使用的是欢场女子惯用的毒药。”

啊这……

原来他们还查着了毒药。

拾月默默观察小虞的神色。孙娘子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说,她的脸是中毒,但是毒不深。

谁会给她下毒啊,拾月能想到的,就只有小虞了。

两人同住一间房,那晚也就小虞知道她的行踪。除了这人,拾月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够如此精准的针对到她。

上车坐稳后,拾月对李琮栖比划:“毒药,下在哪里?”

“你知道药是谁下的吗?”

李琮栖略一勾唇,毫不犹豫就抬起了下巴,朝车门处指了指。

“想报仇么?”

马车刚动起来,这人的声音也不算小,拾月往车门处瞥了眼,不知小虞听到了没有。

“她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你有证据吗?”

李琮栖:“没有证据,仅是猜测。”

拾月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没再啰嗦。

因为心虚。

自己是个杀人犯,罪责如此之重都还没事。就算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小虞想害她,又能如何呢!何况无凭无据,只是怀疑。

现在几人一道同行,她防着点就是了,何况小虞和叶飞惊处的好,而自己跟叶飞惊则无法沟通。在叶飞惊眼里,她身负重罪,还经常欠债逃跑,简直恶行累累,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晚上下榻客栈,叶飞惊依然让拾月和小虞同住一间房。拾月可以理解,毕竟是他花银子供她们住。不过她心内控制不住有点紧张,如今暴露了女儿身,小虞还会睡榻吗?如果小虞非要到床上与她同睡,她也没道理拒绝呀,可拾月真的担心小虞会害她。

自打小虞加入后,几人都是在房中各自用饭的。之前倒还好,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吃,如今就会担心小虞再给她下毒。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这种事,一旦心中有了苗头,便很难说服自己改变想法。

她甚至想过,小虞是不是为了独占一屋,所以想要弄走她?

晚饭拾月只就着茶水,吃了个馒头。饭后不久,叶飞惊把拾月叫了过去,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她下棋,输给了李琮栖。按照之前口头上的约定,她得舞剑。

叶飞惊把她带到了李琮栖的房间。这间屋子有她和小虞的那间两个大,想必这就是天字一号房吧。此时李琮栖就坐在房中的倚榻上,榻边杵着把长剑,旁边矮几上放着茶水和一盘卖相不错的糕点。

点心有两种颜色,一种绿色,一种红色。都是花朵形状,小巧精致,看着就好吃。晚饭潦草解决的拾月,瞬间就有些馋了。

叶飞惊过去把剑拿给她,拾月低估了剑身的重量,一手接过,险些没拿住。她忙握住剑柄,让剑出鞘,这才轻巧了不少。

即便她不识货,也看得出这是一把玄铁宝剑,锋刃凌寒,就算握在她嫩白的小手里,亦难掩锋芒剑气。叶飞惊身上还带着那把长刀,这柄重剑难道是李琮栖的?

他会武功?

“不需要奏乐吧?”

叶飞惊站在一旁,双臂交叠,语气揶揄。

拾月摇头。她放下剑鞘,静立了片刻,便开始凭着记忆,舞了起来。

跟着宋师傅学了四年的剑法,虽然不会打架,但一招一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划的无比流畅。

拾月刚出了三招,一旁的两位看客就都瞧出来了,她舞的是浣剑山庄的剑法。联想到路上偶遇的顺便帮了他们一把,自称是来自浣剑山庄的梅氏师兄妹,叶飞惊不禁起了疑。

不消片刻,他便拔刀迎了上去,与拾月刀剑相击。

舞剑本就耗费体力,加之剑身于拾月而言有些沉重,眼下又来一把强劲有力的长刀与她对击,拾月霎时就被击得后退了数步,气喘吁吁差点跌坐到地上,十分丢脸。

她不甚明了地看向李琮栖。

这是闹哪出?要杀了她吗?

这可是在屋子里!

毁尸灭迹应该很麻烦吧?

李琮栖还算仗义,对叶飞惊说:“收着点力,她的胳膊还没你一半粗呢。”

叶飞惊瞧了眼自己的手臂,心道,也没这么夸张吧。

拾月确定这人不是要杀她,便见好就收。何况与人真刀实枪的交锋练手,并无坏处,下次再遇危险,没准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狼狈了。

思及此,她站直身子,摆好姿势,决定全力迎战。

她身轻如燕,剑法纯熟,就是剑重,而对手又太强,她的小细胳膊显而易见的越来越吃力。而叶飞惊,只用了三成功力,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一刻钟不到,就把拾月打到疲软,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房间墙壁上。

房间的窗子开着,秋风放肆地吹着拾月满身的浮汗,像是在为她加油鼓气。

拾月累极,就着墙壁跌坐在了地上,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看向一旁仿若没事人一样的叶飞惊,感慨自己四年的剑法真是白练了,竟只有一刻钟的时效。

此时的叶飞惊,赢的却不是那么畅快。经过方才的试探,此人身形灵活,剑法绝佳,但气息不稳,内力薄弱,绝不会是高手。这等武艺,连浣剑山庄里的厨娘都比不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是谁呢?

晚风不断拂面而过,森凉中似乎还夹带了矮几上糕点的香味。拾月吸了吸鼻子,似乎比刚才更饿了。而她只要继续与小虞同住,那就不仅是今晚,往后送进房里的东西,都不敢多吃。

拾月不觉盯向了那盘红绿色的花糕。

“没吃饱吧。”李琮栖屈起手指敲了敲矮几,意味明显。

此时的他云淡风轻的坐着,腰背挺括,皮相甚美,看上去像是位富贵闲人。

也极有可能真的是富贵闲人。

拾月想了想,便没客气,待气息稳了,就起身直奔过去,拿了块红色糕点放进嘴里,是花香味道的。咽下红糕之后,她又拿了块绿色的,梅子味的,酸酸甜甜。

她喜好吃酸,所以就多拿了几块绿色的。

“要是吃饱了,能坚持两刻钟么?”李琮栖问。

拾月怔了怔,如实摇头。

不过如果对手不是叶飞惊,换成不会武功的男人,或许有可能。

“我会努力的。”她看着李琮栖,认真比划,目光澄澈又坚定。“以后我每晚都练剑。”

“争取赶上他。”

一直以来,拾月的生存之道都是寂寂无闻,藏锋于钝,包括穿衣打扮,哪怕是在林府,她都会选择最素净无华的料子做衣衫。如今落到此番田地,没有办法,她可利用的地方实在不多。现在过着好吃好喝的日子,还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自己越有价值才可能活得越久。

拾月吃光一边的绿色花糕离开后,叶飞惊瞥着空了一半的点心盘,啧啧道:“她倒是不客气!”

“拼尽全力,也不过如此。”

亲自试探过后,叶飞惊对拾月女刺客的印象彻底颠覆。就算她剑法精妙有所保留,但这身体底子,可不是习武之人的。

似乎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她是勾栏里的艺伎,得三皇子青睐。或许她刺杀南昭郡王是意外,也可能是为了三皇子……

这就是另一种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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