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林府,拾月读了不少圣贤书。南下出逃之前,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此番辗转磨难,倒是让她像读史一样,对自己也有了评价。
她的心是冷的。只有旁人先对她好,她才会回以温情。譬如现在,她也只在乎云瑶一人,没有多余的怜惜分给别人。
所以,李琮栖让她用杜吟吟和梅香当靶子,射她们头上的苹果,拾月也只有瞬间的迟疑,然后,便去做了。
万幸,她在此方面真的有天赋。那一盘苹果,除却李琮栖用掉了一个,其余都被拾月射中了。
承王命令杜吟吟和她的丫鬟梅香一人一个分苹果,直到盘中果子用光为止。后面剩下来一个苹果,又让主仆二人一起拿着。万一拾月射偏了,那就有一个人会断了手。
叶飞惊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面上风平浪静,心底里则震骇不已。这个小女子,年纪不大,却心力坚韧,悟性奇高,竟能学得这样快。他讶然之余,不由得瞄向了李琮栖。
天资和样貌,是承王选人用人的首要标准。
李琮栖对拾月的表现自然也感到震撼,他把她叫去了身边。拾月跪坐在长案旁,变成了温顺的使女,为他斟茶。
“表现不错,想要什么奖励?”李琮栖慢悠悠地问道。眼睛睨着拾月,把她的情态尽收眼底。
拾月回视着他。听到奖励二字,她又想起了云瑶。
住进林府的头几年,她病弱痴傻,连路都不会走,是云瑶一直陪伴照料着她,费心尽力的教她做个正常小孩。
后来她渐渐地会走路了,也没那么痴傻了,能够跟着昊锦一起念家塾了,云瑶隔三差五就会给她一点奖励,送一些亲手做的小玩意儿,拾月很珍惜。
听到承王说要给她奖励,拾月垂眸觑了眼自己腰间的铁扇。这虽不是李琮栖亲自做的,但也是特意为她打造的,适合她这种身形灵巧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使用的武器。
拾月抬眸望向李琮栖,因着想到了云瑶的缘故,一时间眼中溢满了感激。
奖励,她已经收到了。
拾月摸向腰间的铁扇,朝李琮栖比划了下。
“这就是奖励。”
李琮栖看着她纯稚又干净的脸,拿过她的扇子,摊开,前后瞧了瞧。
“研墨。”
扇面是钨铁打造的,内有多层含玄机,不过表面却是覆的质地纤薄又韧性极大的丝绢,看上去与普通折扇没什么两样。自然,也可以在上面题字作画。
拾月听从吩咐研磨墨条,李琮栖拿起狼毫,瞥着她,默了片晌,开始蘸墨落笔。
“凤栖梧桐。”
李琮栖的字钩挑相宜收放自如,拾月目光追随着他的毫尖,欣赏他迥然于她的流畅恣意的字迹,待他收了笔,才注意到扇面上写的是什么。
“皎皎孤月。”
什么意思呢?
是在提醒她吗?
她只是一介孤女,当有眼色,忠于他这棵大树。
李琮栖放下狼毫,拾月适时给出反应,朝他比划:“谢王爷赐字。”
她红唇勾起,眉眼弯弯,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然。相对一月有余,李琮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自然是极度迷人的。
他不太情愿的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偏过头去,但又很快扭了回来,像是没瞧够,再瞟了她一眼,而后掩饰似的,垂下了眸,眼神便落到了她身上。
盘领右衽,身前平平。男装,又是男装。
李琮栖目光定向那处,蓦地想到了她穿女装的样子。那里该有一方水粉色的抹胸,上面穿着翠绿色的绦带。
她的仙姿玉色,配得上所有漂亮衣裳,即便那处小了点儿。
想到这儿,李琮栖猛然回过神,移开了视线。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么?”他突然板起了脸,沉声问道。
拾月疑惑地看向他。
“你说,你擅丹青。”李琮栖说着,从案上的画缸里抽出了个卷轴,摊开在了桌案上。
这是一张舆图。
拾月倾身凑近了些,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是昭国北部一个州的详尽布局图。
给她看这个干嘛?
李琮栖瞧着突然闯到自己眼前的圆滚滚的小脑袋,不觉拧紧了眉头。她若真是自己的宠物,他想要怎样都行。
可惜啊,她不是。
李琮栖要拾月把那张舆图画下来。拾月本想如实说,自己丹青一般。可复拓舆图跟丹青笔法如何,似乎没多大干系,她做得来。
拾月冲李琮栖点了点头,就要收起卷轴,拿去自己的房间描绘。
“就在这儿吧。”李琮栖道,语气不容置疑,“在这里绘图。”
拾月依旧疑惑,却也明白,他是主子,他说怎样就怎样,她不该质疑他。
可是,这张舆图尺寸不小,几近占用了一半的桌面。她要怎么在这里绘图呢?
他还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拾月跪坐在桌案侧边,李琮栖端坐在正位,拾月巴巴望着他。
李琮栖像是才刚察觉到一样,扭头看她:“怎么了?”
拾月比划:“现在画吗?”
“嗯。”
拾月闻言,依然僵着身子,没敢动。
这人可是当今天子的弟弟,是能和皇帝谈笑风生的人物,她怎么敢僭越。
“过来。”李琮栖见她不动,屈指点了点桌案。
拾月垂头,缓缓挪动了身子,坐在了承王点到的位置上。
就在他的旁边,她都挨到他了。拾月缩着肩膀,僵着腰背,生怕挤着这位主子。
李琮栖睨视着她。
他身量高,坐下来也要比她高上许多。拾月为了看清舆图,身子靠向案边,李琮栖端坐着,处在她的后方,把她整个人一览无遗。
不盈一握的细腰,因身着男装,无一点缀饰,完全显现了出来。此时她的身子又稍稍前倾,凑近案上的卷轴,小翘臀也因此露出了形状。
李琮栖不是没有见识过天香国色,百花争妍,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兴致,想要细致打量她们的身体。
他对自己当下的失态很不解。总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李琮栖不情不愿地从拾月身上移开了目光,正巧她转身,管他要干净的画布。李琮栖指了指案边的画缸,让她自己取。
两人距的这样近,这一挪一动间,她身前那溜平的一片,竟是毫无预兆的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李琮栖的喉结上下滚动,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衣裳底下的光景。何况他还亲眼看到过。
他默默压制着吸吐,撇开脸去,心底里罕见的冒出了丝罪恶感来。
她太过纯幼,既不贪他的权,也不恋他的色,有点小心思小诡计,全都用在了逃跑上。
也不知芳龄几许,可能还是个孩子。
李琮栖颇为无奈地闭了闭眼,终是起了身。
不过他还没有迈出门去,杜吟吟就笑吟吟地端着一个汤盅进来了。
“参见王爷。”杜吟吟屈膝行礼。
然后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我煲的药膳,用上了二十几种名贵药材,有助益睡眠的功效。听闻王爷初入月垣就受了惊,这个方子正合适。”
李琮栖负手:“本王并未受惊。”
“呃……”杜吟吟一时卡住,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李琮栖的神色。
在月垣还是晏国边境时期,杜吟吟的父亲杜闾曾任地方县首,管辖一方民生。
那会儿月垣有卫国公坐镇,辖区安定,百姓安居,杜闾所任也不过是个闲职,却又不可或缺。
杜闾其人滑不溜秋,善于钻营,对子女的教育自然也是以八面驶风看人下菜为主。
杜吟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又长得有几分姿色,从小便被众星捧高,是以对于拿捏人心的本事,颇为定笃。
她观承王没什么表情的谪仙面,并未见怒色,以为他是在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于是又大着胆子介绍起了这道药膳里面的食材。
拾月在那边听着,纵使她博览群书,过目难忘,也有几样是她初次听闻的珍馐奇味。
该是真的吧!这杜吟吟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二度欺瞒承王殿下吧!
杜吟吟实是有些害怕同承王对话了。
面前这人,别看年纪轻轻长相俊美无俦,可是他们杜家一家之主她的老太爷都畏惧的人,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能够做到这般,已经算是给家族长脸了。
杜吟吟深吸了口气,把汤盅放到了案上,再次屈身向李琮栖行了礼,完后便匆匆离开了。
李琮栖留下了杜吟吟和她的婢女梅香。这样做,自是请君入瓮,想要看看热闹。今日杜吟吟频频提起她的姐姐杜芊芊,是何用意,李琮栖心知肚明。
他留下这人,是想看看她还会作什么妖。或者说,是等着看杜家,会跟他唱哪出。
若敢跟他玩儿大的,那就一并算账处理了。
杜吟吟走后,拾月瞄向案边的药膳,被李琮栖发现了。
“想喝?”他问。
几日前,拾月把刺客斜斜砍断,头身都碎成了好几块。那血腥残忍的一幕一直盘踞在她的脑海中,烙印在她的心上。难以忘却,深夜里还会频频做噩梦。
可是她可不敢喝这么金贵的东西。
拾月摇了摇头。
李琮栖无甚在意地道:“她没胆子下毒。”
“你不喝,就倒掉。”
拾月想来定是自己刚刚看得太专注,让他误会了。于是便此地无银的解释了通。
“她说的食材我之前从未听闻过,只是好奇。”
李琮栖:“那就丢了。”
拾月轻轻抿唇,难掩惋惜之色,抬眸正对上李琮栖投来的视线。于是又忍不住比划道:“里面有很多味名贵药材。”
“再珍稀的东西,只要不喜欢,就一文不值。”隔了会儿,他又道,“人也一样。”
此话一出,倒是让拾月想起个人。一个突然消失了的同伴。
“小虞去哪里了?”拾月比划,“回家了吗?”
自从馆驿刺杀那事之后,就没再见小虞了。拾月曾听到过小虞跟叶飞惊闲聊,小虞的家就在这边。她便以为小虞回家了。
“她死了。”李琮栖声音寻常,神色自若,“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拾月摇头。
她其实想知道。但小虞消失了这么多天,李琮栖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她。很明显,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她还想好好活着呢,可不敢在老虎腋下拔毛。
拾月垂下了头,暗示自己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很听话。
李琮栖睨着她乖顺的模样,眼底溢出一抹笑意来,也没多做解释,站起身道:“出去走走。”
拾月闻言,忙用眼神示意,自己面前的舆图还没有画完。
李琮栖道:“不急。”
拾月觉得这日的李琮栖有些奇怪,可一时又想不通哪里怪。如此,只能放下手中的卷轴,带着属于她的铁扇,宛若承王侍卫一般,随行出门。
不过这日的怪事还不止一两件。
拾月甚少出街,来到月垣的这几日,也都是呆在月苑里面习武练箭。猛一出来,便有些收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经常走走停停,看来看去,还得让李琮栖迁就她。
李琮栖倒是没说什么,拾月提醒自己老实点的同时,也纳罕承王今日的心情怎的这般好。
不过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
路过一家蜜饯铺子,拾月频频投去目光。李琮栖瞧出来了,便让她进去里面挑,他就在外面隔得老远的地方看其他的。
李琮栖可不想让身边亲卫觉得他是在陪她逛街,更不愿给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她娇妍玉面,却着男装,看上去不男不女的,月苑里就有人当她是小内宦。他们处在一块,别说旁人,就连他,都会想歪!
蜜饯铺子的老掌柜目光殷殷的望着拾月,双肩抖动,眼含泪花。
“将军?你是宋将军!”
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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