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伖的声音骄傲又带着满足。
应溰跨过桌子,轻轻揉了下阮伖的头发,又帮他把嘴角鲜红的鱼子酱捻了一把,缓缓起身跨过只剩残渣的桌子,掀起深蓝色的暖帘一角,食指上的“昭仪之星”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牡丹的花瓣娇艳欲滴。
高大的身影突然微醺一般恍了一下,身后传来惨烈而沧桑的声音。
“爸爸!”说着还打了一个饱嗝,“你去哪!”
阮伖来不及起身,伸手搂抱住了应溰的脚,半截身体还藏在低矮的桌子下面。他的动静太大,差点把桌子掀翻,但是又死死卡在了厚实的被炉里,像只肥美的大鱼困在了渔网里,左右摆动了两下,也没能从里面挣扎出来,只好拖着被炉往门口爬。
应溰回头看了一眼这只圆滚滚的炸毛鱼,再次低下头,用力揉了揉阮伖的头发,把那几撮炸毛揉顺了,“钱我已经付了。你想呆着,就过一会儿再回去。”
“回去?回哪去?“阮伖千里迢迢从鹭州追到鸶州,哪能让他就这么打道回府。
“和你爸说,我暂时还没有替他养儿子的打算。”应溰说道。
“爸爸,多多益善……我爸宅心仁厚,是不会和你计较的……反正,我给谁都是当儿子……你也不亏……”
“……”
见应溰依旧不理睬他,阮伖着急说道:“我爸可说了,你再不回去,帝王长城就要落在别人手里……你不能……”
“回去和你爸说,我已经有了昭仪之星了,不再需要帝王长城了。”
蓝色的暖帘掀起又落下,应溰落下最后的声音,像落日坠下海平面,只留下阮伖脸上的橘红色的余辉,还带着几分不肯剥落的痴傻。
应溰未曾想到,阮伖居然会“死缠烂打”,这几日无论他走到哪里,阮伖都跟在他身后。
阮伖伸了一个懒腰,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烛火盈动中,应溰侧着身子,鎏金的盒子从中间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绒布。应溰取出眼镜戴在鼻梁上。那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妖无格送他的这一副眼镜还是很趁他的心意的。镜框打磨细腻,淡蓝色的牡丹花开在垂下来的链子上。应溰用镊子将花蕊取出,轻捻开来,喷洒几下,又慢慢卷起来,放回花蕊,将眼镜放回盒子中。
“干嘛放回盒子里面啊……那么好看的眼镜。”阮伖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玩起那个盒子。可惜盒子已经被锁上了,他捯饬了半天也没打开。
“囤积居奇,暴殄天物。”阮伖又滚回了床上。
“裴大哥,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的,可以随便乱动别人东西吗?”应溰问道。
“哪能是随便乱动呢,你不是默许我了吗?”阮伖说道。
“我没有。”应溰拿起一卷画册,铺展开来。
“有的有的啊,你可是我爸爸啊。”阮伖嘴里又叼了一块抹茶酥。
“……我不是。”
“好了,不是就不是,这么小气。你不是我爸,我是你儿子可以了吧。”
“……”
阮伖说:“我要是那个人,知道送你的眼镜戴都不戴,才不要送你呢。”
应溰回答道:“我没有让他送。”
“你不要,那送我吧。” 阮伖突然从背后袭击应溰,将人压在身下。
“起来。”
“我偏不。”
“别闹了……”
“我没闹。”
应溰盯着阮伖,以前轻松就能拎起来的小屁孩,转眼间已经长到了能与自己比肩的个头。
“快起来,别闹了……”
“让我别闹也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阮伖得意地说,“除非你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
“应溰,你就收养我吧!”
应溰伸手把阮伖胸前扯开的衣襟整理好:“胡闹,快扶我起来。”
一双手碰到阮伖的胸口,有些冰凉。
阮伖颤了一下,似有一股轻微的电流从应溰指尖导入自己体内。
阮伖将应溰拉了起来,可突如其来的一个力气,阮伖又被翻转在地。
应溰反身将阮伖压了个脸吃土。
“爸爸,你快放了我……”局势一下逆反,始作俑者被人翻倒在地。
“叫我什么?”
“爸爸……不……应溰……应溰……应哥哥……”阮伖哭喊着,眼角溢出了几滴泪花。
“裴治冶除了教你写字作画,就没教你拳脚功夫吗?“应溰看着身下的人。
“教了教了,我学不会啊……”
应溰松了手,放阮伖灰溜溜跑回床上。
阮伖抱着双腿,低垂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见阮伖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应溰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猛了,把这娇柔的小少爷弄疼了。从前是阮老大的心肝宝贝,现在是裴大哥的掌上明珠。阮伖果真如他名字一样,被养成了一颗软糖。还带着和阿绚姐一样的小脾气。
“很疼吗?”应溰问道。
“……疼。”一个疼字被故意说的有了余音还带着颤音。
“给我看看。”应溰说着把他的裤腿往上卷,果然又碰到了阮伖刚才被罗汉床磕伤的部位。
阮伖嗞了一声,往后退。腰又磕到了罗汉床坚硬的靠背上,又嗷了一声。
应溰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药水,在阮伖腿上磕伤的部分轻轻涂抹。
阮伖:“你说过要教我功夫的……”
“……”
应溰涂抹药水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是的,应溰是答应过他的。
只是后来战事吃紧,他开始频繁往返于新的基地和裴家,后来干脆在基地安营扎寨住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仗就打了十一年之久。
那个拽着他裤腿的毛头小儿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那年他最后一次离开裴家的时候,阮伖也不过九岁左右。阮伖现在看起来依旧软糯糯的,性格倒是和小时候有点不一样,变的又憨又狡黠。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个机械姬……”应溰说道。
“我爸把他锁起来了,我根本碰不到。”
“锁起来,为什么?”应溰问道。
“……”阮伖似乎更生气了,他把头扭到一边,不打算理这个失信还赖账的人。
“定是怕你把它弄坏了。”
“胡说,我爸才不像某些人那么抠门,把个破木头床都当作宝贝。”
“……”
应溰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被子,搭在阮伖身上,还仔细掖了下被子的四角。
见人要走,阮伖又慌了起来,一把抓住应溰的胳膊,“我错了还不行吗?”
“……“应溰回头看向这忽阴忽晴的少年人。
“我说你的罗汉床是破木头,是不对的……我知道这是张好床……我爸……我是说我裴爸爸……也那么喜欢收藏家具,我怎么会不识货……”
“我没有怪你。”应溰说道。
“你有……”阮伖气鼓鼓得说。
“……”应溰把阮伖握在他胳膊的手拨了开来,“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明日?赶路?我们?
阮伖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还想再问些什么,应溰已经绕过屏风,远去了。
二月的春风似剪刀,可今年的二月春风却狠得像把菜刀,吹在人脸上还夹杂着重重的沙尘的味道。阮伖的头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巾,是临走前沈嫂抓住他,给他硬系上的。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怀里揣着沈嫂连夜做的一大盒抹茶酥,可把阮伖开心坏了。一时都有点不舍得走了。
应溰也不提醒他,就站在机械姬的驾驶室门口,看着他。直到见阮伖迟迟挪不动脚步,才开口唤他名字。
沈嫂一看应溰的脸色,便停止了嘱咐,放开了阮伖。
阮伖一时如得救一般,飞奔跳上甲板,撞在应溰胸口,又连连后退几步,差点从甲板摔下去。应溰一把搂过他细窄的腰,将人揽回了自己怀里。
阮伖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应溰黑着脸松开了他,把阮伖塞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用命令的口气说:“把安全带系好。”
阮伖敷衍地嗯了一声,冲着应溰的右脑勺做了个鬼脸。
机械姬开始慢慢发动,窗外沈嫂和刘老师傅冲着他们挥手。阮伖也欢快地向窗外挥舞着手。
“坐好。”应溰的语气依旧很冷。
“……哼。”阮伖从怀里将沈嫂做的那一包抹茶酥轻轻掏出来,还好还好,只是脆皮掉了一些,没有被应溰那个铜墙铁壁完全撞碎。
阮伖用手指蘸着碎的沫沫,放进嘴里细细咂摸,酥酥的甜甜的,是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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