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下一秒，汝承简僧袍一翻，面前的佛像瞬间夷为粉尘。
许辛然可惜地缩了缩脖子：“这雕像雕得还不错，栩栩如生的。”
汝承简的眼睛横了她一眼，身后嘈杂声渐近，他张手一捏她后颈，瞬间消失不见。
“哎不是，你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自知挣扎无望的许辛然被迫和他一同御空飞行，她不舒服地说：“喂，你扯到我头发了。”
汝承简看了她一眼，他是连着她披散的头发一并抓住，现在看她皱起眉头，确实是有点难受的样子。
许辛然看他不说话，直接拉着他的衣服：“我绝对不跑，你看看这高度我掉下去就是个肉饼，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汝承简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紧绞僧袍的手，手一松，二人相顾无言。
“哎，你这是要把我往哪送呢？”天太黑，她的方向感一向不好。
汝承简抿紧了嘴，没答话。
许辛然想到了答案，原本大闹花楼的一身畅快在夜风里逐渐冷却了下来，原本紧抓僧袍的手也逐渐变成松松地握着。
她又想起了那段回忆，遮天蔽日的乌云，没完没了的雷声，以及在众人面前对峙所面对的那些脸，还有身旁人毫不留情折断她双臂的痛。
她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从肩关节向下的肢体犹记得那样的疼痛，她的手微张了几下，像是无力控制一般。
正在这时，汝承简迅速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有机会掉下去：“先宗主的事，我很抱歉。然斯人已逝，你不应沉湎过去太久。以你能力，只要潜心修炼，飞升指日可待。”
许辛然低着头，无声且夸张地扯了扯嘴。
他说这话，该是什么表情呢。
像佛祖一样，谆谆教诲？
她抬起头，眉眼俱是媚色。
“刚刚那个，也是你们信仰之一？挺厉害啊。”她意有所指地向下看了看，“你们也学这个？”
周围的气氛陡然变了，被捏着的手臂逐渐传来疼痛，汝承简的睫毛覆盖住了他眼里的光，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许辛然恍若未觉，笑意盈盈地回视。
“许长老慎言，岂可将人性贪欲视作我佛？”他冷冷地松开手，许辛然瞬间掉落在地，还好这个高度已经很低，她没出什么事。
许辛然也收起笑容，眯眼看着他。
汝承简没再管她，转眼消失不见。
后，佛子回殿，五日后，闭门修炼。
再过七日，魔皇与前合欢宗长老许辛然大战一日夜，魔皇死，魔界大乱。许辛然失踪，便寻未果。
佛子闻讯强行出关，与众仙家联手平定魔乱。
某日，佛子呕血不止，遂再次入关修炼，从此未有人见。
“许姑娘，这是俺们自家做的腌菜，给你放在门口了啊。”
“好，谢谢大娘。”穿深蓝色布裙的姑娘抿嘴笑起来，长发半挽着，用一根竹状物固定着。她正端着本书坐在院内阴凉的葡萄架下，神色柔和。
“有啥好谢的，若不是姑娘，俺家老头那摔断的腿就彻底保不住了。姑娘爱吃就多吃些，吃完了再和俺讲，俺再送过来。”
“好，不会客气的。”她笑眯起了眼睛。
农妇笑了两声，将大门拉上，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往家走，她还得赶着给家里人做饭。
许姑娘刚来时，他们都觉得她一定是个仙人，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质。但她不是个热络性子，所以他们也不好腆着脸聊什么。一直到她轻轻松松的背起一个摔断了腿的老汉，并且医治好他的断腿时。他们越发肯定这不是寻常人。
说来也是，哪有哪个单身未嫁的姑娘这样只身一人在外游荡的，租了个山中废弃的小屋，就这样一人住在了半山腰上，这山上夜间可是有豹狼的呢！
许辛然放下手中从小摊贩买来的杂书，说道：“出来吧。”
从门里钻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眼睛是琥珀色的，鼻子圆尖且翘，头发短短的在额头边蓬乱着，蜜色的皮肤上有些小雀斑。
头上毛茸茸的耳朵都印证了这是一只还未能完全化形的妖界小豹子。其实他抿起嘴时，竖瞳里还能有几分被盯上的猛兽威压感，只可惜这样的威压在他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情况下变得荡然无存。
“姐姐！”欧阳练飞扑过来，尾巴迅速缠上了许辛然的腰，将头抵在她手臂上蹭。可怜许辛然身下的竹椅发出了一声悲鸣，年轻好动的小豹子的冲撞实在也不是这种凡间俗物能承受的。
“小练，这个月已经坏了五把了，再弄坏了你就别来了。”许辛然想起她去买第六把竹椅的时候那人奇怪的表情，好像再说这姑娘看着挺瘦的，怎么椅子这么不禁坐。
欧阳练委屈地扁了扁嘴，慢慢坐直，但尾巴依旧不松：“椅子坏了姐姐就坐我！我比椅子舒服！”
许辛然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现在是八月，你跟个小火炉似的坐你是要把我热死？”
“况且，”许辛然的声音开始不怀好意，“小练，你知不知道我们人类坐你们都是要把肉去掉的。”
欧阳练瑟缩了一下，尾巴尖蔫了下来，他弱弱地说：“那要是姐姐很想要，我也可以努力一下！”
“够了够了！”凭空冒出来一粗哑的男声，“你们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
“大叔！你睡醒了啊！”欧阳练对着虚空说道。
“你也可以现在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不听，还有，逗小孩怎么能算打情骂俏呢，真是为老不尊啊。”许辛然气定神闲地捡起了书，堵住了他的话。
“......真是妖女啊，妖女！你简直枉为名门正派出身！”
“我不是小孩子！”
“还有，小练，你要是下次再来又把庄稼地踩坏的话，他们找人来收妖我可不帮你。”
“......知道啦！”缠绕在她身上的尾巴彻底松了下来，欧阳练委屈巴巴地垂下头，虽然他可以为了姐姐变成坐垫，可是别的人他还是不想啦！
姐姐和大叔好像都是很奇特的人呢，欧阳练盘着腿，乖乖地坐在许辛然的脚边晒着太阳。
第一次遇见姐姐的时候，他还不会化形，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便被人猎了去，他太小了，捕不到食物，只能抢夺他人手下的猎物，然后被锋利的爪子撕得遍体鳞伤。
那天下起了大雨，不断着冲刷着他身上渗出血的伤口，血水在他的腹下滩了一地，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暴雨滂沱，她浑身上下却依旧干爽，发丝都带着轻盈的弧度。她瞥见他，一身血一身泥的狼狈样子。他拼尽全力努力地将腿收的更拢，不想妨碍她前行的路。
可她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样大的雨，水都能从泥水里溅起半米高，可她坐在他身边，就像奇迹一样，那些雨水像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迅速向两旁流去。
“喂，你坐在这干什么，圣母心泛滥就快点救。”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大叔的声音。
大叔叫大叔吗？应该不叫，但姐姐和他彼此互称喂，他只能听声音来判断年纪看着叫，虽然后来大叔本人听到这个称号后强烈跳脚。
“你吓到他了。”许辛然看见那头小豹子的眼睛突然睁大，安抚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喂！”
“不爽就给我滚。”她眼里的温柔还在，但说话却是毫不留情。
“你这臭丫头，当初可是我救了你！”
“我现在也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你，你敢吗？”她说得浑不在乎，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看起来是很讨厌她但又不能离开她还不能让她死的关系呢？人类真复杂。
原本因为惊讶的眼睛又逐渐被困意打败，他的母亲就这么睡过去的。他挣扎着，拼了命地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脸，她的脸是圆的，可人很瘦，腰也很细，耳垂上有小洞。很白，面不红，嘴唇红得像涂了血。
眼睛......眼睛和他的，以及他看到过的眼睛都不一样。两头尖尖，瞳色近黑，看起来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一双眼如果要捕猎时要如何发起攻击。她总是懒懒地耷拉着眼皮，没有太多精神，习惯性翘着的嘴角没多少真情实意。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
作为野兽，他对外界的气氛情绪的感知有自己天然的直觉。从他遇见她的第一面起，一直到如今，欧阳练偷偷地抬起头窥视了她一眼。
她好像都不太快乐。
即使放声大笑时，也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压在她的灵魂之上，她负担着那样的东西勉力而笑，可内里的虚空却让他感觉的越发明显。
大叔总说姐姐祸害遗千年，大家都死绝了她说不定还能活着。
可他总觉得不是。
因为有她，他得以在暴雨里坚持了一整夜，顺利的挺到了第二天，她面带笑意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而他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妖修，从那以后他一边修炼，一边跑遍大江南北找她。
终于找到她的时候，相比他的激动得快哭出来，她只是平静地说，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自己，我没做什么，不用太在意。
......欧阳练看着他的姐姐，这下他是真的哭出来了，越哭越大声。
许辛然得有几千年没有遇到这种需要她哄孩子的场面，面容也一度显得十分尴尬。
“姐姐，你不要我了！”小豹子大哭。
“......”不，我们好像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