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然有心想伸手碰一碰那白玉般的脸,却发现周遭的景象在迅速地消湮,包括那个死去的魔兽也一同灰飞烟灭。她眼尖地看到那不再蹦跶的尾巴尖上有着和汝承简脸上颜色相似的暗紫色污块。
她定睛想仔细看一看,但天一瞬间黑了下来。阴风阵阵,修仙之人感受不到太明显的冷热,但许辛然仍旧打了个寒颤。这个地方太安静了,连风都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张了张嘴,试探地问:“佛子?”
汝承简嗯了一声,他低头默念,和煦的佛光自他身上亮起,瞬间驱散了她周身的冷意。
之后他便一言不发,向前走着,许辛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很快她就发现,这里是一座万人墓。
许辛然离汝承简近了些,借着光分辨着地上的尸骨,这里面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子,有的紧紧相拥,有的不知所措。
汝承简察觉到她的靠近没有恶意,便也没有避让。许辛然直起身问:“我们如今怎么办?”
“等天亮。”汝承简的目标很明确,是半山腰的一个守墓人草屋。
“这里的景象有违常理,天会亮吗?”许辛然一边说着,一边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巨大热能,忍不住又靠近了点,她是不怕鬼,但也不想在这种阴呼呼的地方沾染太久。
“会。”汝承简微妙地皱了皱眉,走快了几步。
半夜,汝承简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骇人,这不对劲。
修士无需进食睡觉,所以他也只是守在门外念经打坐而已,将屋内让给了许辛然。按理屋外阴风阵阵,可他却觉得他体内隐隐有什么东西躁动异常,他敛眉用功力想要按压,那东西却有如灵智一般,躲闪飞快,在全身经脉处游走,所到之处皆能感受到一股热流蔓延全身。
汝承简抿紧唇,正欲动用更多的功力时,屋内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他暗道不好,来不及顾忌男女大防,直接破门而入,屋内空空如也。
“佛子?”正当他心里盘算,她有可能会被带至何处时,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她一贯轻柔和婉的语气。
他扭头看她,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更不对劲了。
许辛然看起来还是之前的许辛然,衣着打扮每一样都对得上,可他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对劲说出了口。
他开口欲说些什么,却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带着血的清凌凌的花,那把武器倒是很符合她。他向后踉跄了几步,被许辛然接住扶至床上。
柔软的触感直接接触他的皮肤,汝承简感觉身体有一半像被火在烧,一个地方不甘示弱地抬头,硬生生地要夺走他的注意力。
这不对,许辛然之前徒手掰硬甲,那硬甲由于常年置身于熔岩之中,早已变得滚烫异常,纵使她先前已经用灵力覆盖于手,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绝不可能像这样毫发无损的样子。
汝承简深吸一口气,怒喝:“妖孽,你到底是谁!”他如今这样子明显是中了情毒。
许辛然却突然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唇角:“佛子,你别怕啊,你中毒了,我帮帮你就好。”
汝承简怒不可遏地挥掌就要拍下,却被她迎身而上十指相扣推倒在床上,之前的愤怒一击看起来变得有些可笑。
晨光大作,汝承简猛地拉回自己的神识时,发现他还好端端地坐在屋门口,房门紧闭,没有半点破损的痕迹。
日光无情地炙烤着他,许辛然恰好打着哈欠从屋内出来:“早啊,佛子。”
汝承简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想要后退几步,身体却诡异地慢了半拍,他施了一个佛礼:“许长老。”
然后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她的手掌,女子的手微蜷在身侧,隐约可见指腹是被烧焦的痕迹。他沉默地向上看,先看到的是她的头发,有些蓬松地披在身后,有些许不听话的缠在了她的颈上。至于脖子上,干干净净,全然不复梦境里惊心动魄的那一眼。
汝承简收回了眼,没再多说些什么。
昨夜太黑,今日一望,才知这万人窟大到骇人,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像大海一般连绵起伏。如此诡异的情况,把刚睡醒的许辛然那么几个零星的睡意也弄跑了。她望着远处一脸不确定地道:“那是燕艾吗?”
她正说着,顺势腾空而起,意图直接飞过去看个究竟,却被窟底铺天盖地的怨气缠住了脚腕。
这不只是一个人的怨气,这是十人,百人,数百人,万万人更多的怨气。他们嘶吼着抓住这眼前所见的唯一活物,说来可笑,他们的怨气还无法结成实体,对□□产生实际伤害。他们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令他们死后这么多年都无法释怀的画面。
可即使是这样,许辛然也非常不好受。她被强迫地以第一人称视角在一瞬内看尽了无数人的一生。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偶有繁华美景,但更多的是痛苦挣扎。怨灵的声音在许辛然脑内尖叫,令她心烦意乱,她伸手欲掏出骨剑,遇乱,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她一贯的宗旨。
一粒光球在此时冲进了许辛然的识海内大放光彩,奇迹般地,那些尖叫声似乎被安抚了。
不是消失,而是乖顺沉默了下来。
“平心静气。”汝承简看了眼许辛然,左手无意识地揽着她。她茫然地睁大双眼,唇上没有血色,显然正在经历一些不太美好的画面,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揪着他的僧袍。
汝承简耐心等了良久,直到许辛然眼里的神采逐渐回归,轻微地喘了口气:“难怪燕艾被困至此,他心境善良仁厚,如何受得了这些。”
汝承简没有回话,一股熟悉的气味萦绕在他鼻尖,他们二人都看向燕艾的方向,汝承简松开手,一路念经开道,没有人觉得刚刚的亲密有什么可奇怪的。
燕艾的脸色很不好,比起许辛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怀里抱着几具枯骨,枯骨上的僧袍看起来很是眼熟。
许辛然默了默,转头对汝承简说:“我到旁边坐着。”开导人什么的,还是交给术业有专攻的佛子吧。
汝承简点点头,然后想起来什么:“别走太远,不要超出佛光的范围。”
许辛然表示知道,将听力一封盘腿坐下开始发起呆来,他们师徒的话她不想听到,也无意听到。正在她怔愣的时候,地面上逐渐映起金色的佛印,拢住了万千怨气。
他们起初还会挣扎,而后像慢慢忘记了什么似的,迷茫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便是超度了。
“可笑,你们又能超度多少人?”
“人生来便是受苦,人人如此无法逃避,唯有少数人可免其痛苦。”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她、他们可都做错了什么?却要受此磨难?”
“这就是你们所信仰的天道吗?”
诘问之声声声打入许辛然的识海,她已封了听觉,说明这是直接用功力传声入脑。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燕艾,他浑身一抖,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些什么。佛子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什么。燕艾又闭上了眼,只管专心超度。
许辛然转过头去,这一层该是属于燕艾的幻境,她想,每个人对于幻境的解决办法应该都不同,但对于燕艾来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如此吧。
所以佛子才会耗费巨大修为,在一场幻境里超度并不存在的人,只为拉出他的小弟子。
不知过了多久,不断升腾的金色碎粒终于擦破了天空的帷幕,让她看见最初的天色。
幻境已灭,许辛然将听觉恢复,该好好揪出那个始作俑者,她眼疾手快的出手钉住一个意欲开溜的黑色糊状小兽,不顾他吱吱呀呀抗议,单手将它提了起来。
它怒睁着眼睛,许辛然是这么猜测的,它看看许辛然,又看看汝承简:“你们这两个不守规则的家伙!!!”
“第一层幻境是必须要在里面足足消磨五百年,心境之坚不会动摇,才能找到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你们...你们倒好!一个一把火烧了,一个一掌劈了,你!”
燕艾听到这里面露悲戚,想来那几个年岁不大的弟子有些便折损在那里。
“第二层幻境!那是我给你们修士准备的大好梦乡!里面数不胜数的灵材灵果,是修炼的最佳之地,在此地修炼,境界能不断大涨。”
“但是不会飞升。”许辛然冷冷地打断了他。
“哼......”那玩意的声音弱了下去,“要不是你们来的这么快,我也不至于吓得把他们赶到第三层幻境。”
它可不愿意和那个老头子平分美味,它可不信这些修仙人有谁能不被那儿心动呢,如果不是这两个来捣乱的,它今天必能大快朵颐一顿。
“少说废话,魇兽,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许辛然对这玩意没什么好感,右手伸出一根尖锐的骨刺。
“哎哎哎你怎么不讲道理!我可没杀他们!那是他们自愿留在幻境里的!”
“杀人就是杀人,哪那么多废话。”
“许长老且慢,”汝承简阻止了她,看着魇兽问:“第二层幻境的魔兽和第三层幻境里的魔兽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它瑟缩了一下,却被许辛然拎得更前了 。
“那两个东西不属于你的幻境。”
“就,局势动荡,大家一起搭伙过日子呗。”魇兽磕磕巴巴地说着。
“那么第二幻境的魔兽已死,第三幻境的呢?”汝承简皱眉,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无执念,纵使天姿再高也是与凡人无异,在那样的威压下还能说出如此动摇人心的话语,再加上怨气似乎能为它所用。
这样的人物,一旦放过,修仙界定是一场大乱。
“这我怎么知道...”魇兽一边偷偷看着许辛然,一边壮士断腕的割了近一半的身体企图逃命,转眼又被佛光包裹着回到了汝承简的手里。
它撕咬着那个金色的光圈,却只是突然。
“许长老,今日之事多谢了,他日必然登门拜访。”汝承简大手一挥将那光球隐于僧袍之下,看了眼燕艾,先行离去。
“辛然......”燕艾无声地动了动嘴。
许辛然看着容颜憔悴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苦笑着,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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