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汝承简。

许辛然很少做梦,近日却总是做着一些稀里糊涂碎片式的梦,毫无逻辑,毫无道理。醒来后也只是怔怔的,很快便忘却了梦境的内容,只留下残留在脑海里的疲惫感。

她将这样的反常归结于在幻境里所遭受的怨气冲击,数千凡人生死轮回所带来的压迫感竟是如此强大,若真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便能跳出世间这个牢笼吗?

许辛然乱七八糟地思考着,再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是回到了在人间那段的时光,屋子里空气浑浊昏黄,喉咙干得厉害,喝多少也止不住渴。她就在这样的场景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被子像沉重的山压住了她的四肢,连同呼吸一起。

在她觉得要窒息的时候,有人在叩门,她猛地睁眼,大口喘气:“进来。”声音干瘪的像皱巴巴的老玉米。

“然然?”桓碧涛探头探脑地向内看,也被这屋里不流通的空气闷得有些呛。

许辛然手脚有些发软地下床将窗子推开,新鲜空气冲散了这屋里的味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用衣袖蹭了蹭额头,总觉得有汗,但只能感受到冷热相贴的温差感。不知是脸太热还是手太冰。

“今天早上佛子来了,弟子说你在睡觉,要把你喊起来,他阻止了,说要等你自己醒过来。”桓碧涛满脸八卦色彩地看着她,一边悄咪/咪地将门关上,一边快步走到桌边,鞋子上的环佩都因为主人的心急叮咚作响。

“说说,什么情况?你真能把这朵传说中的圣莲化身收入囊中?”她一激动整个人都扒住了许辛然的手臂。

许辛然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收什么囊中啊,你啊,不好好练功,关注我的事倒关注的挺勤。”

“我才不信呢,你看,这是佛子送来的灵果!”桓碧涛像变戏法一般将桌子铺的满满当当,许辛然在其中还能看到几本经书。

真不愧是师徒,老的小的都喜欢送经书。许辛然翻了个白眼,利索地拿出来垫床脚。

合欢宗的人要读什么经书啊,一个个都清心寡欲还合什么欢,这个宗关门好了。

许辛然瞥了眼仍在挤眉弄眼的桓碧涛,一副快告诉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的样子:“他家心爱的小弟子深陷幻境,他赶去救人,我也跟过去了,帮了些小忙吧,上门答谢来的。”

“真的吗?辛然,这不对头啊。你以往只要碰上和佛子有关的事情就是十二分关注,这次他主动登门找你,你就这么错过了,你就一点也不遗憾?”

许辛然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错过就错过了呗,修仙界就这么大点地方,人还能找不着了不成?以后总会见到的。”

桓碧涛还欲说些什么,就被许辛然口口声声的“祖宗,宝贝,刚睡醒头疼,容我缓缓”推出了门。

“诶!”

“砰——”

“关门倒关的挺利索。”桓碧涛悻悻地离开了。

修士本就不用睡觉,再加上许辛然久睡才醒,更是格外清醒。她手里把玩着一个红彤彤的灵果,捏来捏去,捏的那果子都有些变形了,她也不肯把它丢进嘴里。

她耳尖地听见窗外传来“宗主好”和一声“嗯”的声音,应是门内巡逻弟子遇见了凛凛。说起凛凛,许辛然费力思索着,她最近外出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难道最近修仙界的混乱波及到合欢宗了吗?

她一面想着,一面对那果子揉搓捏压,它终于不堪重负地爆了,满手满脸的汁水拉回了她一片混沌的思路。

许辛然有些迷茫地举起手看了看,然后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去拿桌上的灵果,咔擦咔擦地吃了起来。

何必庸人自扰,过去的就过去,权当没发生过,将要面对的,在这自苦也总得面对。

灵果的汁水浸润了她的嗓子,缓解了她干渴的喉咙,许辛然愉悦地眯起眼睛,轻轻弹了一下一颗落单的灵果,那果子咕噜咕噜要滚下桌去,又被她的手截住握进手里。

“汝—承—简。”她笑弯起眼睛,不知想到了怎样的画面。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许辛然不清楚,但男人和意外哪个先来,许辛然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回答你。真当她盘算着怎么继续开始她的漫长追佛子之旅,合欢宗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灵气波动。

许辛然猛地跳下凳子,这是魔修才会有的灵气,是谁?居然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合欢宗,魔界何时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又是为什么会对合欢宗下手?总不能是看她们宗门小好欺负吧。

她一边盘算着宫冶凛到底招惹了几个宿敌,一边抽出自己的骨剑向灵力爆发中心走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低的仿佛人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雷声就像在你耳边响起一样,许辛然的心沉了沉,这不是简单的魔修,这是有人堕魔了。

她看向闪电嘶鸣的地带,那里是宫冶凛的屋子,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冷得她忍不住开始战栗发颤。

许辛然听见自己木着嗓子吓道:“所有弟子听令,以此为界,任何人不许进来,如有违背。”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杀了他。”

众弟子们惶惶对视,一片鸦雀无声,比起宫冶凛来说,许辛然并不嗜杀,甚至多半在宫冶凛气头上想砍人的时候再三安抚,纵使在宫冶凛闭关期间代理宗内事务,也多是绵里藏针,从不会这样明晃晃地威胁。

他们望着那有些孱弱,甚至止不住发抖的女子,雷声一声比一声强烈,她的步子却越走越稳,甚至将骨剑郑重其事的收回了脊背里。

去见好朋友,拿着武器像什么话。

奇迹般地,桓碧涛读懂了许辛然此刻的心境,她低下头站定:“是,弟子遵命。”

许辛然的步子猛地停滞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众弟子低头附和:“是,弟子遵命。”

许辛然走到宫冶凛的屋门口,上次她们还坐在这里一边吃橘子一边说着要报仇,颇有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如今这里却是魔气冲天。

她走到这里,肢体总算冷静了下来,不至于抖得厉害,她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凛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知道,我们都不是遇到事喜欢和别人说的性格。”

“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喜欢逼自己放下、忘记,再和对方闲谈般地提起。”

“一定要等到最疼的那块伤口愈合,再开玩笑说我当时可难受了。”

“然后再一起喝酒,抱着一起哭。”

许辛然梗了梗,继续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差点抠下了别人的眼睛,明明是名门嫡女,浑身的凶狠,跟个母夜叉一样。”

“你当时转头就想吓唬我,呲牙咧嘴的,但没成功。”

“然后我就知道了你一次又一次的逃婚,每个人都不理解,那个人称得上世人眼里的优秀,可你宁愿爬到三楼楼阁跳下去也不肯。”

“你说你宁愿相信你会飞,也不肯嫁人。”

“然后也是你,问师父能不能把我一起带走。”

从前的日子里,许辛然只是个不受宠的病弱庶女,好在主母不太苛刻她,由着她胡乱长大,也会有兄姐来欺负她,她知道怎么让他们最快丧失兴趣,不再来为难她。

她的人生本来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随随便便长大,随随便便嫁个夫婿,身体勉勉强强支撑到撑不下去就死去。

她不觉得有什么,世人皆如此。她无执着,也无执念,哪天死了也不觉得可惜。

“宫冶凛!”许辛然开始咬牙切齿。

“你/他妈!就算要堕魔!也要做个强悍的魔啊!”

“把自己关在屋里算什么本事!”

雷声大作,这样低的天,这样阴的云,闪电刺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目盲。

许辛然在这样空白的世界里,听见了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她深吸一口气,从脊背缓缓抽出一对骨剑,清瘦的脊背上蝴蝶骨振翅欲飞。

她转过身,不再像以往一样习惯性的收敛灵气和境界,这下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她已是渡劫大圆满期的境界,距离大乘只差一步。

许辛然至今也不到两千岁,这里许多七八千岁才步入大乘期的老家伙,而飞升第一人的大乘后期汝承简六千余岁。横向对比来看,许辛然可算得上不折不扣的修仙奇才。

想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太好,许辛然从左到右,一个个仔细看过去,大部分是些熟面孔,都是各大门派的长老掌门,有的睡过,有的嫌丑不乐意。

在这样平静地审视下,画面一度变得诡异起来,许辛然没什么表情,底下的人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最终是妙音门的门主韦不易打破僵局:“许长老,不知您可知近日修仙界屡屡有男修被杀,死状可怖,且均为魔气所杀?”

“我知道。”许辛然眼睛眨也不眨。

“许长老,那您可知这天生异象,乃是有人堕魔导致?”

“我知道。”她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动。

“那您又可知导致这异象的堕魔之人就在您身后的屋子里!”

“我知道。”她垂下眼睛看她,灵气嗡嗡地贯穿骨剑通身,战意凛然,一触即发。

“你是要在这助纣为虐吗!”

“辛然!”

许辛然动了动脖子,看过去,是傅士廉,他手无寸铁地走近她。

“不可啊剑尊!”

“她现在和那个魔修已经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剑尊,您乃万剑宗第一人,怎可被儿女情长所惑!”

傅士廉置若罔闻地走了过来,甚至张开了手:“然然......”

“然然,我们让开好不好?她已堕魔,你不必顾念以往的情谊。”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看着傅士廉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神色似乎有所松动,双剑嗡鸣的战意也弱了下去,迟疑地、缓缓地接受了他的拥抱。

傅士廉松了一口气:“然然乖...唔。”

正在怀中人脆弱地缩在他怀里的时候,xiong下严丝合缝的插入了骨刺,丝毫没有留手。

许辛然将已经晕过去的傅士廉扔至一旁:“别说废话了,你们要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守在这。”

起码...起码也得让她最后能好好的和她喝杯酒。

骨剑继续响起了刺耳的叫嚣声,她的衣衫沾满了傅士廉的血,杀气冲天。

“你!”

“好大的口气!”

众人皆被激怒,正欲围攻而上。

“且慢。”

“佛子!”

“是佛子!”

“太好了,佛子来了!”

许辛然的眼珠总算动了动,她抬起头,看着那人从云端落地,眉心还有隐约可见的金莲,心脏如滚水滚过一般,剧痛后的茫然无措。

她以为,她与他再不济也就是她恬不知耻地回回蹭听他讲经,实际上他说的一个都没听进去,只晓得盯着脸看,直至他飞升。

再不济也就如此了。

汝承简拧眉看了看周遭的一切,再将视线定格在许辛然身上,面色可以用惨白如纸来形容,双手用力地握着剑柄,似乎想将其绞碎,衣衫前襟满是血迹,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许辛然打断:“不用多说了,我绝不会让。”

“嘿,有佛子在此,你个小妮子还敢如此猖狂!”

“难不成是平日里男人惯你太过,让你觉得我们也是那样怜香惜玉之人?”

唾骂声、怒斥声不绝于耳,汝承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皮动都未动,她不在意。

“咳咳,各位,某今天跟过来只是看个热闹,辣手摧花之事我药王谷中人就不参与了,我负责把傅剑尊带回去好好疗伤,不打扰各位了啊,告辞!”

在场的有不少人知道药王谷长老郁麟和许辛然曾经的风流韵事,虽然骂骂咧咧,但也没多说些什么。

郁麟一面打着哈哈,一面扛起了傅士廉,带着药王谷一边致歉一边离去,临走前看了许辛然一眼。

她的睫毛动了动,嘴角僵硬地微扯。

“我来。”汝承简突然出声,拉回了她的意识。

她不看他,只看他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你来?”

许辛然的嘴扯的更开了:“好,你来。”话音未落,她瞬息冲到他面前,骨剑直冲面门刺去。

佛子迅速急掠后退,以掌相对。

金光和蓝光交相辉映,蓝光招招狠辣,次次剑尖直指要害,却没有一次能成功击中;金光温和慈悲,可出手也毫不留情。实话实说,这是一场精彩的对决,在修仙界能与佛子对招数招仍不落败,所有人看着许辛然的眼神开始复杂起来。无论是境界还是出招,与她同年纪的没有一人可望其项背。

但,结局是注定的。汝承简折断了她的双臂,停止了这场战斗。对于修士来说这不算什么,只要休息几天,灵力自然会为其修骨生肌,只是她当下是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汝承简拎着她的衣领将其放在地上,转身就向宫冶凛的屋子走去。

“汝承简!”许辛然双目红的几近呲血。

他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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