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大殿的宁越兮换了一身交领窄袖的玫红流彩云锦裙,侍女给她略施粉黛,重新梳了流苏髻,又在上面装饰了些精致的翠玉珠钗。绚丽的衣衫衬着宁越兮的肤色格外透皙,再加上她本身清冷疏离的气质,显得她娇艳又神秘。在场的宾客看到此等绝色都为之一震,甚至平时寡言的烈帝也是露出一股莫名的神色。
无视众人的眼神,宁越兮淡然地走到古月琴旁,等待即将开始的演出。
待调试好琴弦之后,宁越兮微微福身,缓缓落坐。她凝气屏息,玉手扶上琴面,随着手部的上下摆动,琴声响起。
宁越兮双手不紧不慢地拨动着琴弦,纤细白嫩的手指好似在琴面上舞动。一阵微风拂过,胸前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荡。朱唇微启,空灵的歌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大殿。
彼时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演。原本婉转悠扬的琴声突然一变,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一幅千军万马在杀敌破阵的场面,其琴艺让人无不啧啧称奇。
一曲毕,众人回味无穷。宁越兮缓缓抬眸,起身行礼后,静站于琴旁。
许久,众人皆欢呼雀跃,无不拍手称赞。就连平日里对子女挑剔的烈帝也微微一笑,对她赞许不已。
宁越兮只是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刻意忽略人群中那道灼热的目光。
宴席接近尾声,宁越兮看见李盛昊起身去到烈帝面前,一阵寒暄过后就跟随烈帝去了偏殿。她心中略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待宴席结束,李盛昊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朝宁越兮看了一眼,宁越兮强忍不悦,随人群一道离开。
献岁之后的几天里,宫里依然热闹非凡。烈帝颁布了旨意,允许宫人们可以轮流休沐几天,探亲访友。
宁越兮的娘亲从小父母双亡,在流浪的途中遇到了爹爹,而爹爹据说是前朝大将军的遗孤,被先皇收养做了义子,跟烈帝以兄弟相称,他自成年后就征战沙场,留在宫中的日子极为稀少。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他们一家在烈国不过都是异乡人罢了。
无亲可探的她通常身边会留一两个使唤侍女,然后找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去拜访爹爹昔日的部下们。
宁越兮的爹爹是世间闻名的怀仁大将军。他在战场上杀敌勇猛,战功显赫,但在平日里对部下就像亲兄弟般照顾,所以他的部下皆是忠心耿耿之辈。自大将军为国殉节之后,旧日部下虽然都不曾再居高位,但在私下也是尽己所能地照拂宁越兮,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看着一屋子的其乐融融,宁越兮心里涌上万千感慨。就在吃喝间,这些叔伯们聊起了丽国世子,讲起他此番来国的意图。
“听闻这个丽国世子臭名昭著,年纪不大,家中却姬妾成群,极为好色。丽国皇帝为了他娶妻一事而愁得不可开交。”
“他为人阴险残暴,手段狠戾。在丽国,惹到他的人,死状都惨烈至极。”
“听说这次他来进献是为了向陛下求妻?”
“他倒是敢?谁家会把千娇万宠的女儿许配给他这样的人?”
“区区丽国世子,所作所为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听着叔伯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宁越兮心头再次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她能感受到那个丽国世子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遂借口身体不适,宁越兮离开了聚会。
几日过后,各国使臣拜别烈帝,陆续踏上回程之路。宁越兮刚要放下心中的石头,宫中就传来了旨意,烈帝有事要与宁越郡主相商。
议事殿内。
这是宁越兮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周富丽堂皇、威严庄重,沉闷的氛围让她如鲠在喉。
直到她看到大殿下站着的李盛昊,瞬间全然了悟。他明明是垂手作恭敬状,浑身却散发出跋扈得意的气息。
宁越兮行礼之后,烈帝直直地盯了她许久。就当她以为那道目光要将她的身体射穿时,烈帝将视线转向了李盛昊,然而话却是对着她说的:“宁越郡主,朕记得你已经及笄两载。都怪朕平日里疏于对你的关心,不曾及时地为你定下婚配的人选,你可怪朕呀?”
宁越兮心中堕入谷底,抬头眼中却一片清明:“臣女不敢。”
烈帝听闻顿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此次丽国世子来我烈国,可谓是诚意满满。他为的就是能够在此寻觅一位良妻。朕看宁越郡主与丽国世子年纪相仿,容貌才学也都相当,佳偶天成,来日定会是一段佳话。”
宁越兮心中冷笑不已,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臣女,但凭陛下做主。”
“哈哈哈哈,好。既如此,丽国世子你待如何呢?”烈帝转头询问李盛昊。
李盛昊挑眉转身看了一眼宁越兮,双手恭敬交叠:“烈国陛下,得此贤妻,外臣满心欢喜。谢陛下成全。”
宁越兮已经忘了如何从议事殿出来的,只记得手脚冰凉,晴天里乌云蔽日。
次日,烈帝便向天下昭告宁越郡主要和亲的事,并命一只和亲队伍三日后随宁越郡主和丽国世子回国完亲。消息一出,无数人为之感叹,可惜才貌双绝的宁越郡主竟下嫁给了一个不仁的世子。
这几日,宁越兮在府上命侍女回绝了所有的访客,将圣旨随意地扔到角落里,闭门不出,直到和亲前的最后一晚。
“郡主,这天还冷着,您仔细身子,别贪风着凉了。明天一早就得启程了,可得保重呀。”侍女看着一言不发倚在窗前的主子无奈地劝说着。
“知道了,一会儿我就歇息了,你先下去吧。”宁越兮望向远处,头也不回地对侍女说道。侍女叹了口气,行过礼后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小狐狸,你在吗?”宁越兮试探性地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却不见任何生灵,只有摇晃的树影沙沙作响。
她盯着池塘水面上月光的倒影,喃喃自语:“你再不出现,就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宁越兮双手叠肩,手肘撑在窗台边,落寞地说道。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的草地传来,宁越兮盯着眼前出现的一抹熟悉的白色,笑开了:“小狐狸,你真的来了?伤好些了吗?为什么不辞而别啊?”
已经恢复如初的白慕然四肢健康有力,柔顺的毛发在狡黠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洁白,黑暗中的蓝瞳此刻闪着如曜石般璀璨迷人的光,显得动人无比。它站在原地不敢靠近,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儿,眼眶和鼻子都通红不已。
“小狐狸,我看人间志怪传奇里都说,蓝瞳九尾狐是妖界少主呢。那么你化作人形是什么样子呢?”宁越兮眼中变得明亮起来,她用手撑住自己,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嘴巴微张,不时地哈出因为寒气而产生的白烟。
白慕然望着窗边因自己的到来而变得开朗的女子,心中这么久以来的犹豫和烦闷也一并烟消云散。
只见一阵青烟飘过,一个翩翩的白衣公子从烟中走出。宁越兮睁大了眼睛,嘴巴因为惊讶而合不拢。
眼前的男子真真是比话本上描写的还要倾国倾城。他高挑俊朗的身形在青烟中逐渐清晰,柔顺的银色长发被一根白玉簪随意一束,高挺的鼻梁往下划过,精巧无比的鼻尖可以与唇峰连成一条斜线。稍稍往下,红润娇嫩的嘴唇让人想一口吃下去。他的蓝瞳清亮澄澈,让人仿若站在蓝天白云间,只觉心胸阔然开朗。此时这张似玉无暇的脸颊正在慢慢靠近她。
感受到男子柔情似水地看向她,宁越兮顿时面红耳赤,用葱白的手急忙掩面:“你,你,你是?”
白慕然戏谑道:“郡主大人,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狐狸啊。你平日里不是很威风,很喜欢欺负我吗?怎么还结巴了?”
宁越兮听闻,从指缝间偷看着白慕然:“你真的是小狐狸?不,青丘少主?”
“没错,就是我。”白慕然哈哈大笑着,轻轻地把宁越兮的手从她脸上拿下来。
“住手,登徒子,别碰我。”突然的触碰让宁越兮吃了一惊,她猛地把手从白慕然的手中抽出,眼前这张惊为天人的脸,让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白慕然见状,受伤不已,他委屈地问:“你害怕我吗?”
宁越兮反应过来急忙摆手说道:“不是的。虽然你是小狐狸,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人界的繁文缛节就是这般多。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宁越郡主?”白慕然瞥瞥嘴问她。
于是,夜深人静,两人端坐于桌前。
“这么说,你叫白慕然?” 谈话间宁越兮恍然大悟,“这名字不错,很适合你。那后来呢?”
“我那日得到消息之后,来不及同你道别,便偷偷潜回青丘,救下父亲和母亲。现如今我将他们安置于一处隐秘的地方疗伤,等时机成熟,我们便一同夺回青丘,恢复妖界往日的生机。”
“如此甚好。”宁越兮点点头。
“那你愿意同我一道回妖界吗?”白慕然眼神中充满期待地向她发出邀请,“那个丽国世子不是你的好归宿。他。。。。。。”
宁越兮打断他:“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了解烈帝的为人,父亲的旧部和他们的亲人都在烈国,如果我逃走了,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再者说,我父亲的一世英名呢?我母亲的名声又将如何?我做不到。”
她皱了皱眉,看向窗外:“白慕然,你不知道,今晚我有多高兴你来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所有防备,肆意倾诉我的不满,才能片刻做回我自己。”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慕然担忧地看着宁越兮,心中无力又自责。
“无须为我感到难过,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有自己的使命。如果舍弃我一个,可以让很多人平安,那就是值得的。”宁越兮苦笑着。
两人相顾无言。
第二日,和亲队伍早早就开始赶路了。再次途经浮屠寺外,宁越兮拉开帷帘,鹅毛般的雪片悠悠落下。
她仿佛看到烟雾朦胧的台阶最高处,有一人一狐正望向她。
自己今生应该是再难回到此地了。想到这,宁越兮眼中湿润,向远处微微颔首。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狼嚎,狐狸像是感应到什么,往深山跑去。
元净主持看了看九尾狐离去的身影,又朝着远处轿子半颔首半叹息道:“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说罢,转身离开。
空气中只留下“轮回间,缘分终是好是坏?”的疑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