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玦明神君怎么就回来了呢?”
十余日后,天宫的花园里,镜尧百思不得其解道。
这一日天宫举办宴会,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名目,仿佛只是帝昊突然兴起,把天界有名有姓的神仙都给薅了过来,在自己府中蛰伏得快长了蘑菇的镜尧也不能幸免,她到得早,宴席未开,眼下便和楚若到处闲逛。
楚若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沉吟道:“既然他在凡间未满十世就回来了,那想必是他已经证得了不动心。”
“……废话。”镜尧瞪了她一眼,“问题是,他怎么证的呀?”
楚若摊摊手,表示超出自己的知识范围。
不动心,其实是一种很宽泛的东西,大到苦修证道,小到一辈子坚持天天早起,大约都能称之为不动心,天知道玦明神君是怎么证出来的,现下要紧的也不是这个。
“你猜他今天会不会又当众诋毁我。”镜尧气鼓鼓道,“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们是想害我,怎么写不行,非把我和他扯上关系啊。”
这也不能承认,他们是趁着机会难得真想坑她一把啊。
楚若默默忍下这个念头,干笑两声,“其实镜尧,你不要成见这么大,我觉得玦明神君人也不坏。”
“不坏?”镜尧活像被踩了尾巴,“不坏他能平白无故来找我的麻烦,闹得那些男仙见了我跟见瘟神似的?”
“……”
“我跟你说,他在天上是个冷脸王八,到凡间还是个冷脸王八,一句话,见谁都咬。”
“你在说谁?”
镜尧正骂得酣畅,冷不防听见假山后传出一个声音,当场咯噔一声,咬了自己的舌头。
“唔……”她眼泪汪汪捂着嘴,眼睁睁看着从假山边上绕出一个人影,正是她口中的冷脸王八本尊。
“拜见上神。”乖巧机灵如楚若,早就一个礼行了下去,虽则她也是正儿八经的神族,但和玦明神君比只能是晚辈中的晚辈。
“嗯。”玦明神君淡淡点了点头,“可否同司命星君借一步说话。”
“您借,随便借,小神先告退了。”楚若顿时点头哈腰,给镜尧丢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脚底抹油就跑远了。
镜尧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咬牙切齿,开始认真思考下回是不是要绑了她的儿子报仇。
“司命星君?”
玦明神君的声音再度响起,镜尧猛一激灵回过头来,正好撞上他仿佛带着寒气的眼睛,喉头忍不住咕噜一响,恍惚间和凡间天香楼上,他从朱栏后面冷冷瞥向她的那一眼重叠。
她说呢,在凡间见他第一眼,就觉得哪里哪里都熟悉,闹了半天是老熟人,不对,是老仇家。
好了,这下她的罪状里又加上了一条,公然辱骂上神,往后别人再编排她些什么,可算是坐实了。
镜尧不由腹诽,帝昊好好的花园学什么凡人,非得弄些假山在这里碍眼,赶明儿就该给他全推平了,学楚若的玉门山养一院子鸡鸭了事。
但尽管心里慌得要死,她面上还是得硬撑出从容自若的模样来,皮笑肉不笑道,“上神,又见面了。”
玦明神君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神色深沉,许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镜尧连大气也不敢出,心说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都是上古的精怪,何苦跟她一条小泥鳅打哑谜啊。不过与此同时,她看着眼前的神君,心里也略微有点异样。
日前,她在水镜里窥完了凡人玦明的一生,眼看着他日渐苍老,青丝白发,转眼如今看着同一张脸风华正茂地在她面前,倒是有那么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是大家两厢沉默着,显然也不是个事,镜尧左右看看,发现这园子里一时没旁人能替她救场,只能自己试图解围。
“恭喜上神成功证悟,历劫归来。”她尽量摆出一个十分真挚的笑容。
玦明神君的眼睛忽然微眯了一下,透出一点不祥的气息来,随即轻笑,“若非有人刻意阻挠,本座许是能回来得更早些。”
大约人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的确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不然镜尧怎么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就已经脱口而出:“是什么人竟敢阻挠上神归位,实在该让天帝彻查。”
不仅如此,还配上了一副相当人畜无害且认真严肃的神情。
眼看着玦明神君的表情越来越玩味,镜尧努力站直的腿就忍不住打起摆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死着实作得大了一些。
然而就在她坚持不住快要开口认错的当口,玦明神君却轻声笑了开来,“说得不错,有空的确该让帝昊替我查查。”
他后退了两步,终于将压迫性的目光从镜尧身上移开,望了望摆宴的大殿的方向,随口道:“时候差不多了,去赴宴吧。”
镜尧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向他行礼,“上神请自便,小神先告退了。”
刚转过身,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那人在身后扬声道:“你去哪里?”
“去,去大殿啊。”镜尧僵着背脊,磕巴道。
“本座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同去。”
“……”
镜尧的茫然应当是写在脸上了,对面的玦明神君看了她片刻,微扬了一下眉,她揣摩着他的神情,终于发现似乎不是玩笑,冷汗唰地一下就从背上淌了下来。
“上神,您这,怕是不合适吧?”她谄媚地干笑,就差摇尾巴了,“小神位卑人轻,怎敢与您同行。”
玦明神君饶有兴致地觑她一眼,“那你可知,本座有令而不从,是怎样的后果?”
“……”
镜尧终于发现了,人人都说玦明神君清冷寡言,难以接近,那都是他们瞎,他话一点都不少,每个字都透着坏水呢。
她很确定,自己是大大地得罪他了,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报复,在摸不准他路数的情况下,只能委曲求全,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司命星君镜尧,就这样冒着冷汗,走着顺拐,跟在玦明神君身后回到了大殿,成功惊掉了数名仙家的酒杯。
满堂错愕中,还是帝昊临阵不乱,镇住了场子,“方才见玦明上神未到,正要派人去请,还请快快入座。镜尧,你来迟了,记得自罚三杯。”
“陛下好失公允,怎么只让小神一人罚酒?”
镜尧顺着话逗了个趣,趁着周围仙家大笑,急忙就要往楚若那边溜,不料刚跑出两步,就被玦明神君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司命星君,不若与本座同席。”
这,这是哪门子毛病?
镜尧回过头,睁大眼睛瞪着玦明神君,听着周围先是猛然一静,随即荡起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大脑彻底空白。这算是什么报复她的法子吗?
帝昊似乎也被惊住了,竟有好一会儿没能开口主持局面,任由着这两人在满堂议论中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才勉强开口:“镜尧,既是上神发话,还不快去。”
于是乎,多少万年来头一回,镜尧坐在了顶顶尊贵的玦明神君身边,享受着下面无数道或惊异或怀疑的目光。她竭力往玦明神君的远端挪,背挺得笔直,一张脸紧绷且抽搐,生平第一次面对满桌佳肴毫无食欲。
众仙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她全都听不进去,僵硬着脖子在席间搜寻楚若,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令她欣慰的是,她的好姐妹楚若放着夫君和儿子在边上,依然十分关心她的惨状,一下就和她对上了视线,随后用口型传过一句话来:“好样的,加油。”
去她奶奶个腿儿。
镜尧气得七窍生烟,正想着回头好好和她算一笔账,忽然就听帝昊问话:“你我此番打赌,还是上神胜了,只不知在凡间两世过得如何?”
玦明神君对着杯中酒若有所思,“我居天界数十万年,远离凡尘久矣,而今下界走了一遭,倒觉得人间七情别有意趣。”
镜尧盯着桌上的梅花肉咽了咽口水,默默倒了杯酒自己喝。
帝昊似是顿了一顿,随即抚掌大笑,“有趣有趣,没想到上神下凡一趟,倒是另有感悟了。”
玦明神君也淡淡一笑,笑过了,才忽然道:“我在凡间时日尚短,深觉无法将人世悲欢领略详尽,正巧天庭有司命星君掌凡人命格,只不知天帝可愿割爱?”
只听噗的一声,镜尧一口酒全喷在自己衣襟上,引得满堂瞩目。
帝昊也狠狠一愣,声音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上神的意思是……”
“不过是想请司命星君暂居我处,同我讲几日人间故事罢了。自然,司命星君乃天庭要职,轻易走不开,是我唐突了。”
帝昊盯了他片刻,忽然长舒一口气,面上绽开笑来,“上神哪里的话,区区小事一桩,镜尧,你今日宴罢便随上神回去吧。”
“……??!!”
镜尧看看帝昊,看看玦明神君,又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殿中瞠目结舌的众位仙家,前面刚饮下去的那两口酒就在喉咙口烧起来,直烧得她欲哭无泪。
她的顶头上司是把她拍拍手卖了吧?是这样的吧?
镜尧:辞职!不干了!黑心老板说的就是你!
帝昊:你可想清楚,再过几天,你想干也没得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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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何谓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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