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司命星君很纠结

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别人讨论自己死后的事情,即便是神仙,也多少觉得有点怪异。

镜尧一面看着楚若将瀑布水凌空结成水镜,一面大肆嘲笑他们,“司命星君这活儿可不是人人能干的,不会写非得瞎写,结果给我写了个英年早逝。”

楚若忙着施法,头也不回,彦宁却瞟了她一眼,神色微有异样。

镜尧刚要问这小子有什么不服,水镜已经结成,宽阔的镜面上,映出人间她最后被囚的那间小屋来,四人的目光顿时齐齐被吸引过去。

俗话说得好,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们在这里说话的工夫,说长不长,但在凡间而言,也有两天了,眼下那间屋子里空无一人,一片狼藉,可以想见当初混乱的情景,地上犹有一大片暗红污渍,留心去看,就发现是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

“啧啧啧。”镜尧忍不住抓住机会做文章,“都怪你们几个孙子,你们知道被割喉咙多疼吗?”

楚若没理她,作法让水镜向屋外看去。

他们好像跟着一个无形的人游逛,就看见这是一处还不错的院子,估计是雍王或者宁阳的私产了,只是如今凌乱得很,有几名仆妇家丁被羽林军装束的人押着往外走。

楚若这些年忙着带儿子,不像当初整天往凡间疯跑了,以至于对京城的路两眼一抹黑,跟着出了门,在大街上转了几圈,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镜尧不由看得直翻白眼,也不晓得她费了老大劲儿是带自己来看景来了还是怎么。

“往前,对对对,再往右。”镜尧只能开始指挥,“去我的天香楼看看好了。”

还真别说,虽然她如今回了天上做神仙,可对自己一手注入心血的铺子还是挺挂念的,大约这就是爱财……啊呸,有责任心的体现。

京城的街道上如今萧条了许多,有羽林军来回巡视,街边零星还有几家店铺开门,他们随着水镜一路穿行无阻,别说避让行人,穿墙过屋也不在话下,不消片刻便到了天香楼前。

镜尧看见自家门面先松了一口气,虽然眼下生意必然冷清吧,好歹还开着就是胜利。水镜一路向前走,她刚为远隔万里没法表扬老掌柜两句而犯难,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柜台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玦明公子,你这是何苦呢。”老掌柜仿佛一夜老了好几岁,颤巍巍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他面前的人身形更瘦削了几分,神情淡淡,“多谢掌柜好意,请恕在下不能收受。”

“这都是小老板的心意。”

玦明垂眼看着地上,沉默良久,忽然极轻地勾了勾唇角,“我知道。”

一言毕,他竟然毫无客套的意思,转身便向门外去,这一下,倒是直直朝着水镜的方向走来了,在看到那张苍白的脸的同时,镜尧猛地后退了一步,被风峦诧异地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看不见她。

老掌柜也没料到这人说走就走,愣了一愣才急追几步,扬声道:“公子且慢,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玦明的步伐顿了顿,只淡淡一笑,“天大地大,且行且看。”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了天香楼,再没有回头。

“哎,玦明神君下了凡还是这个性子啊。”楚若边收起水镜边念叨,“寒冰一块,真是寒冰一块。”

旁边风峦就忍不住幸灾乐祸,“我说镜尧,你当年怎么就得罪了他?”

水镜当空破灭,晶莹飞溅汇入脚下瀑布,镜尧松了松紧锁的眉头,活动了一下肩膀,“你们知道我和他有仇,还非得把我们扯到一块儿,怕我不死啊?”

“这可不能怪我们,我们当初是朝着有仇的方向写的啊,还不是你自己……”风峦大约是见她面色发黑,硬生生拧过了话头,“不过你还别说,你死的时候,我瞧着那玦明神君还真挺伤心的。”

彦宁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我这辈子还从没见他有过那个样子。”

镜尧毫不客气拍他一下脑袋,“你才多大点,也好意思说这辈子?”

她环视一圈眼前三人,就觉得眉心一跳一跳的发涨,“行了行了,姑奶奶要回去补觉了,要是那个丧门星回来以后给我下绊子,你们一个都别跑。”

说到做到,镜尧当真回她的红鸾殿蒙头大睡了三天,只是这觉怎么睡怎么不踏实,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一件事。

玦明不应该还在京城。

当初,她让玦明换上义军的衣服,借送还食盒之名回天香楼,固然一大目的是为了通报羽林军,好捣毁义军的秘密窝点,也顺道把她救出去,可同时还有另一个原因在。

她趁玦明不注意,撕了一片衣角下来,用筷子蘸着菜汤写成便条,塞在了食盒底部的夹层里。

她是开酒楼的,并且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达官显贵各色人马都多,这就直接催生了一项业务——代客传话。这是一门学问,不论是求见的,行贿的,还是偷偷递消息的,都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所以她在凡间时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这种暗带夹层的食盒。

这在菜牌上也有名目,叫做蜜盒子,乍听还以为是道点心。

但凡有需要的,就向伙计点一个,天香楼只管转送,对传的什么话,传话后的结果,一律不关心也不负责,收到食盒的人面上也好看,即便不想搭理,也可以名正言顺装作不知道其中的玄机。

京城里都知道,天香楼做事规矩,苏小老板信誉好,传起话来很放心,这项业务销路不错,渐渐地往名下的青楼和茶肆也有拓展,直到这一次,被镜尧自己拿了来用。

老掌柜是个聪明人,跟着她这么多年,自然很懂她的心意,自家小老板在端阳夜乱军里失踪,正急得日日派人去街上翻尸堆,陡然遇见一个义军来楼里,点的还都是镜尧爱吃的菜色,当下就拿特制的食盒给她送了去。

待到不明就里的玦明一路匆匆赶到天香楼的时候,就见老掌柜当着他的面打开夹层,从中抽出一片沾满菜汤的衣料来,上面歪歪扭扭一行字,许多地方都糊得厉害。

“备车马,黄金千两,送出京城。”

彼时,玦明犹在震惊之中,老掌柜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向他问清镜尧被囚之所,打发得力小厮前去通报羽林军,随后向他作了一揖,“公子且稍坐,待小老儿做些准备。”

玦明定定凝视那片衣料片刻,忽然返身冲出楼门,向先前的小厮离开的方向追去,任老掌柜在背后呼喊,也没有停顿半步。

当然,镜尧是不知道这一节的,她只知道在她快死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拼命喊她,听声音有些像玦明,但那时候她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如今,听风峦他们一说,再看凡间的模样,显然那人的的确确正是玦明,不知道为什么,他跟着羽林军回了义军的窝点,在镜尧死后,也没有接受她生前的安排离开京城,并且看来斩钉截铁。

镜尧躺在红鸾殿宽阔的大床上,抱着被子打滚。

烦,好烦啊。

说实话,她并不是个道德水准很高的人,在天上不是,在凡间更不是,她之所以让玦明扮成义军混出去,又暗中安排给他足够的金钱送他出京,她思来想去,大半还是出于歉意,加上一小部分的头脑发热。

她爱财归爱财,行事向来磊落,可能真是天生八字犯冲,唯独遇上玦明的时候,几次三番说错话办错事,虽然没有哪件是有意的,但总归是有点不好意思,正巧遭难,就想着高风亮节一回,往后见了面也好两清。

至于把自己耗死在了宁阳公主手上,这她是真没算到,要是她早知道的话,一定想办法把自己也给弄出去。

只是被这么一搅,这事情就总有点上纲上线,瞧着玦明在凡间拒不接受一切安排的模样,镜尧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怎么想,总之相当的别扭。

她就这样别扭了三天,终于憋不下去,从床上跳起来,直奔落仙崖去了。

结水镜的术法不难,只是毫无方向地寻人要花些时候,她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最终在京城的一处胡同里找到了玦明。

他还在当琴师,老掌柜曾请他回天香楼,他没有答允,只在住处附近的一些小茶楼酒肆奏曲。他的琴艺很好,时有知音之人愿意牵线,请他去达官贵人府上献艺,他一概推拒了,也是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镜尧从起初的隔几日去一回,发展到天天去,到后来每天抱两坛酒,在落仙崖对着水镜坐上一天,闹得两名看守的金甲神人白眼都快翻到三十三重天了。

她看见玦明一生不曾娶妻,冷清度日,她看着那张脸上飞快地爬上皱纹,乌发掺进雪色。

终于有一天,她眼看着凡人玦明咽了气,她仰头吞下最后一口酒,拍拍衣摆站起来。他应该魂归地府,往下一世投胎去了,下一世便和她没有什么干系了。

喝多了酒,脑子不灵,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玦明神君和帝昊打的赌,是以十世为限,眼下才刚过了两世,她由衷地希望他过完十世再回来,好把她被秋后算账的日子往后延一点。

然而她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远天边钟声忽起,如雷贯耳,惊得她脚下一滑,差点又从崖上掉下去。

这是上古尊神归来才有的钟声,据她所知,天庭屈指可数的几位大神中没有第二个下凡历劫的。

玦明神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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