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过人间大梦一场

金光耀目,钟鼓齐鸣,有人拉长腔调有气无力喊道:“恭迎星君归位——”

苏镜尧只觉全身是许久未有的轻快,飘飘忽忽好像腾云驾雾,她懵头懵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悬崖边,有瀑布从崖上飞流而下,扑向脚下滚滚红尘,一眼望不到尽头。

瀑布边一左一右站了两名金甲神人,敷衍了事地向她拱拱手,“既是圆满历劫归来,星君您请回吧。”

她愣愣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两男一女站在一旁,臊眉耷眼欲言又止地盯着她。

苏镜尧的心头就飘过三个字——杀,千,刀。

“你们是闲得没事干,拿姑奶奶的红尘簿鬼画符?”

她一声狮吼之下,面前三人齐齐后退一步走。

苏镜尧黑着脸,对其中一个半大少年挥挥手,“你,算你走运你爹我惹不起,你一边儿去。”

又瞪一眼那个女的,“你,等着我去玉门山告状。”

最后阴森森指指剩下的那名青年,“你,老实挨打吧。”

眼看着另两人如蒙大赦作鸟兽散,那青年一蹦三尺高,边逃边喊:“不公平,不公平!明明他们俩都有份,你怎么光揍我一个呀?你也去玉门山告我的状好了!”

苏镜尧嘴上归说,其实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无力地捏了捏眉心。

这都什么烂糟事情。

她,不姓苏,本名镜尧,乃是天庭司命星君,掌天下凡人命格,一本红尘簿,写尽人间悲欢离合,因其八卦恶俗,也有不上道的在背后给她取了个诨号,狗血星君。

眼前这三个混球,分别是她祖宗——天帝之子彦宁,她闺蜜——玉门山的楚若神君,和她的小跟班——玉门山弟子风峦。

而他们眼下站的这个地方,叫做落仙崖,九天之水汇成飞瀑,上接天界,下连凡尘,不论来头多大的上神上仙,踏进这瀑布里,都要褪尽全身法力,暂忘前尘往事,到凡间走一遭。通常来这里的人,不是犯错被贬的,就是下凡历劫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跑到这里站桩,就要从头讲起。

须知,司命星君不是个好当的差事,由于工作性质问题,总难免招来各种各样的误解,例如她八卦成性又极擅编排,肚子里九曲十八弯,和她打交道一定是嫌自己命长,诸如此类。

镜尧是个十分宽和大度的人,除却偶尔将当面污蔑她的人揍出个青眼圈,大多数时候都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毕竟身为天庭命官应该保持风度,何须和闲杂人等计较。

但是,当对方非但不是闲杂人等,还是尊举足轻重的大神的时候,她的修为就不足以支撑她的宽容了。

玦明神君,是个辈分高得吓人的神仙,连镜尧也说不清楚他的来头,只知道他起码在与魔神一战前就在了,大战之后,他受了天庭的虚封,司三界火德。可这个人偏偏性情冷淡,为人疏离,闹得镜尧老怀疑天帝一时糊涂,把他和成天乐呵呵的雪神摆错了位置。

就是这样一个任谁看都是高冷自持不多话的上神,却莫名其妙在万儿八千年的某场宴会上提了一句镜尧,使得举座皆惊。当然,他老人家嘴里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话,他是这样说的:“司命星君之八卦,着实惊世骇俗。”

一夜之间,整个天界纷纷议论,镜尧究竟是有多不堪,才能让玦明神君都看不过眼。

拜他所赐,本就乏人问津的镜尧彻底令适龄男仙退避三舍,眼看着她闺蜜楚若的儿子都能腾云了,她身边还半朵桃花都没有,活生生拖成了天界有名的老大难。

这就实在怪不得她一听见玦明神君的名字就牙根痒痒。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做什么平白无故断人情路呢?

但是这尊大神连天帝都要敬他几分,公道是讨不回来的,打更是万万打不过的。镜尧就这样默默憋屈了万年,不想有朝一日,竟突然有个报仇的机会摆到了她眼前。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玦明神君和天帝坐在一起饮茶,可能实在是闲的,两人就一个“不动心”的问题各执一词,辩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所谓不动心,意即不论外物如何,唯一颗恒心不动。这是修行的一个法门,古时候挺多神仙去证悟这个,现在愿意走这条苦路的人少了。

而玦明神君和天帝辩的,是凡尘俗世中能否证得不动心。天帝认为凡世污浊,凡人心性懦弱,难以证悟,玦明神君则坚称,不可低估凡人的定力。

二人辩不出个雌雄,最后竟一拍脑袋想出个法子来——玦明神君下凡历劫,以凡人之身试证不动心,不到证悟之日,不能返回天庭,以轮回十世为限。若是他胜了,紫霄殿里摆的天河玉让他拿去做砚台,若是他输了,他用九天真火替天宫点灯。

镜尧听说这个赌约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这群大神是在玩家家酒吗?

不过这些许嘲讽很快被狂喜取代,她一拍双手,意识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司命星君掌天下凡人命格,下凡历劫的神仙自然也归她管,玦明神君是上神的时候她得罪不起,成了凡人还不任由她拿捏吗,此仇不报更待何时啊。

于是她说干就干,捧起她的宝贝簿子,唰唰一通龙飞凤舞,写得毛笔尖都开叉了,终于给凡人玦明写了个精彩绝伦的命格。

那一世的玦明,出身于大周朝的书香世家,父亲任中书令,颇受皇帝器重,因而他少时便蒙恩成了太子伴读。不料两个俊秀少年郎日日同进同出,同饮同食,竟暗地里发展出了断袖之情。

事情被撞破后,他的母亲被活活气死,父亲威胁要将他逐出家谱,他抵死不肯回头,却哪知在他苦苦抗争的同时,太子竟欢天喜地娶了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太子妃,当他辗转向太子质问时,太子只轻描淡写告诉他:“孤不得不为江山社稷着想。”

玦明沉默良久,答道:“如此,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从此,玦明仿佛彻头彻尾变成了另一个人,以他的才华和出身,很快入朝为官并崭露头角,深受太子信赖,明里暗里为太子效劳良多,太子在得意的同时,也难免自觉亏欠于他,在朝堂之上频频提携,玦明一度成了合族的骄傲。

所有人都以为,年少时的荒唐事已经翻篇过去了,他成为一代名臣,是指日可待的事。

谁能想到,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日子,玦明将数年来他替太子做过的肮脏事,他默默收集的太子的罪证,陡然在朝堂上抖了个干净,当时不仅太子,满朝文武的神情都如遭晴天霹雳。

帝王震怒,太子被废囚禁,而参与又揭发了一切的玦明自然也没有被放过,他被满门抄斩,流放三族,荣华大族一夕败落。

据说他死前面对铡刀仰天大笑,双目流出血泪,其情其景,见者无不骇然。

让这么一搅和,玦明神君的证道之路自然曲曲又折折,过了冥府轮回道,便急忙忙奔向自己的下一世去了。可是镜尧刚为自己的旷世才思拍案叫绝,就被天帝派人喊了去。

天帝名昊,人称帝昊,虽说是镜尧的顶头上司,其实自当年与魔神大战时就有结交,交情还相当不错,所以半点弯子也没和她绕,开门见山,“你收拾收拾,下凡历劫去吧。”

镜尧的下巴顿时掉了下来,“我得罪你了?”

“得罪我倒好办了。”帝昊揶揄一笑,“我是为你好。你把玦明那家伙的命格写成这样,你想过他回天庭以后怎么办吗?我趁早先罚了你,还能堵一堵他的嘴。”

镜尧就差摇尾巴了,“不是我不领情,实在是司命星君这差事一天也离不了人,你看下界那么多凡人,都等着我……”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帝昊打断了。

“凡间历劫一世才多久,天塌不下来,我瞧着天庭未设司命一职的时候,下界也不曾乱套。实在不行,让楚若他们替你顶一顶。”帝昊不容置疑地挥挥手,“去吧,玩得开心啊。”

“……”

于是乎,司命星君镜尧,就这样被她的上级赶下了凡。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她的宝贝红尘簿后脚就被楚若和风峦抢了去,还拐带上一个爱凑热闹的彦宁小朋友,硬生生把她的凡间一生写得鸡飞狗跳。

“你,你们是怎么想的啊……”镜尧盯着眼前的三个人,扶额长叹,“不能让我养几天老吗?”

“这难得下凡玩一趟,太平淡了多没意思啊。”彦宁腆着脸道。

这是下凡玩一趟,还是玩她啊?

镜尧有气无力翻了个白眼,“那请问各位祖宗,你们折腾就折腾吧,干什么把我和那个脑子有坑的扯到一起?我认不出他,你们也认不出吗?”

“古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呵呵呵……”楚若僵着脸笑得心虚,眼看镜尧要炸毛,赶紧话锋一转。

“你要不要看看,你死后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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