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下坠,越发僵硬的身体以及无限蔓延的黑暗。
死亡的尽头是一片寂灭海。
知苦断集,慕灭修道,方能涅槃。
姜婉儿背负着锁链的身体被血雾笼罩吞噬,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尚未泯灭的意识隐隐听见真空中有经文吟诵的声音传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向她倾诉着不舍,表达着不曾遗忘的爱意,这些话语最终的主旨只有一个:
算了吧,放下吧。
可寂灭海水无边,怨憎会,五盛阴苦,灭门杀子之仇焉能平息。
她姜婉儿如何能放下一切,这不是涅槃,这是遗忘与背叛。
究竟是何人在劝她放下,她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伪善之人到底是谁?
许是感受到姜婉儿的不甘,经文吟诵的声音开始变大,姜婉儿身上的锁链开始不断收紧,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越发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压得她必须低头……
姜家祖训在上,姜氏后人不得作恶多端,亦不可向恶低头。
姜婉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想起自己被装在棺材里沉入水底。
水底一片漆黑,但却有一面与姜婉儿身形相仿的圆镜悬在身边。
姜婉儿伸手想要触摸圆镜,没想到那圆镜竟然动了起来。
不,那不是圆镜,而是一只眼睛。
黑暗的水底,巨大难以名状的异兽正紧紧盯着她。
姜婉儿想逃但却无法动弹,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如圆镜般的异兽眼珠,竟从这眼珠的倒影中看到如今自己的模样,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血红色的嫁衣,明艳的红唇以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突如其来的变化,姜婉儿毫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真正在意的腹部。
平坦,安静,已无任何血肉相连的悸动。
莫大的痛苦朝着姜婉儿的心头袭来,笼罩着她的血雾受到姜婉儿情绪影响,变得迷离飘忽,黑暗中的独眼巨兽静静看着姜婉儿哭泣,然后忽地一声戾啸。
姜婉儿捂住耳朵,等到声音平息的时候,眼前的巨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面铜镜。
铜镜映照出一名与姜婉儿身形相似的女子,戴着面具正对镜梳妆。
————————
咿咿呀呀的吟唱,婉转悠扬。
柔顺乌黑的头发,及腰长短。
轻抿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对镜梳妆的女子幻想着自己在芸香宴上大出风头,被当今陛下看中,从此富贵荣华不断,吟唱的声音也显得高亢而激动。
如果停在这里,这一切都会好得恰如其分。
可是她偏偏幻想着皇帝为她摘下了面具,想要一亲芳泽,结果面具摘下,露出其脸上可怖的疤痕,就好似一块上好的璞玉被人摔花了脸。
女子吟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梦醒了。
“如果没有这道疤该多好……我陆知微就会是这芸香宴上最美的女人。”
**让她可怖的面容变得更加丑陋,驱使着她打开铜镜下方的镜匣,那里放着一盒用以润镜的膏油,女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取出这盒膏油,手指与膏油相触的那一霎那,她的思绪被幼儿的哭泣声冲击,但这种声音很快便消散。
她吓得一动,膏油落回桌面,小心谨慎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她的注意力全然没有发现,在她来回踱步检查的时候,铜镜映出的诡异画面,一个通体紫黑的婴儿正趴在她的肩头,当她收回注意力重新捡起膏油的时候,镜面里的诡异婴儿竟消失不见。
女子坐在铜镜前,拿起刷子,按照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成千上万次的顺序,开始清洁镜面,嘴里念念有词:
“一点心头血,铜镜照幽冥,子初人为祭,花神来相迎……”
此乃民间流传的花钿镜秘法,相传使用此法可以获得花神襄助。
女子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指尖,用血点在自己的眉心以及唇峰,最后点在镜面上。
十指连心,将其咬破,用自身心头血架起与花神沟通的桥梁。
接下来便是献上祭品,她重新拿起那盒膏油,打开盒子的一霎那从膏油飘散出丝丝肉眼难察的黑气,这便是子初人,以尚未出世的婴孩血肉以及胎盘所熬制的膏油。
执念越深,献出的祭品便越诡异。
女子将子初人膏油抹在自己的脸上,涂上胭脂,那可怖的疤痕似乎都淡了许多。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期盼着花神给出回应,然而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有些沮丧懊恼,然而就在这时候,镜面里的她竟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紧接着点点光华从镜面里逸散而出,镜中人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娇艳的花。
不老花,可使人永葆青春,最关键是可以让她摆脱脸上那讨人厌的疤。
女人在强烈**的驱使下,伸手去抓镜子里的不老花,她的手竟穿过了镜面,仿佛伸进无底的深渊,又似镜花水月,看得到不老花的所在,却始终有难以达到的咫尺距离。
求而不得的气恼浮上女人的脸庞,她拼命去够不老花的位置,完全没在意自己有半边身子已探进镜中,也没留意到她的背后有一个通体乌青近似灵体的婴儿露出诡异的笑容。
鬼婴尖利的獠牙显得面目可憎,它伸出小手轻轻一推,女人心头的贪念炽盛,整个人融进了镜中世界。
缓慢的下坠,衣袖仿佛在水中浮动翻飞。
视线里的景象出现轻微的扭曲,整个人似乎溺水一般,有些难以使劲。
女人看到那可使人永葆青春的不老花,就开在不远处的一片阴影里,淡淡的光华在不老花的花瓣上流转,她仿佛看到自己服食不老花后,容光焕发的模样。
强大的执念驱使着女人来到不老花面前,她俯下身子,伸手去摘花,即将如愿以偿。
然而不老花扎根极深,这镜中世界又难以使力,她费了好大力气,不老花终于出现松动,因为用力过猛,女人的身体不由得向后扬倒。
不老花被连根拔起,它的根部被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握住,继而血红色的嫁衣渐渐显露而出,最后是一张美艳至极的脸。
拉扯回弹的力量让她们突然脸贴着脸。
姜婉儿终于看清女子脸上可怖的疤痕,以及对方背后那通体青黑近似灵体的婴儿。
鬼婴朝着姜婉儿露出尖利的獠牙,惊慌失措的女子终于回过味来,一手掐住姜婉儿的脖子,另一首则死死拽住不老花。
没有人能阻挡她夙愿达成,哪怕这不老花有主,她也要不惜代价争上一争。
鬼婴脸上的狠戾仿佛刀削剑刻一般,同时出现在女人的脸上。
姜婉儿就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世间为何人人都想欺侮她。
人心至善,不争不抢难道也有错?
看着眼前这陌生女子因为一朵没来由的花,欲置自己于死地。
姜婉儿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要消此业……回击是最好的手段!
姜婉儿的周身飘散出淡淡的血雾,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抬手猛地掐上对方的脖子。女人目眦欲裂,她背后的鬼婴青黑眼睛里冒出丝丝黑气,仿佛被眼前这一出相残的好戏所感染,它兴高采烈,丝毫没发现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它。
等到它回过神转身的时候,对上一只巨大的眼睛,这只眼睛来自不可名状的巨兽。
颤栗,恐惧,继而是哀求哭泣。
鬼婴求饶的小把戏统统无效,因为巨兽已经张开血口大盆,猛地将之吞吃入腹。
没有鬼婴力量的加持,女人突然感到力竭,然而让她放弃不老花是不被允许的事。但就在下一刻,她死都不愿撒手的不老花突然变成锁链,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蔓延女人的全身。
锁链将女人用力拖拽进原先不老花生长的阴影里,她原本掐着姜婉儿脖子的手,改掐为拉,想要拽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就在这时候,不可名状的巨兽突然化作一颗光珠,猛地撞进姜婉儿的身体里,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姜婉儿上升,一瞬间便拉开二人的距离。
女人看着不断上升的姜婉儿,她的眼里涌现出慌张嫉妒与疯狂,唯独没有悔恨。
姜婉儿低着头看着女人被淹没在黑暗里,她的头顶洒下一道光。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感在回归。
姜婉儿奋力朝着那道光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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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光圈,回到现实,她瘫倒在一张摆着铜镜的木桌前,桌上还放着女子的面具。
她贪婪地呼吸着,抬起手遮挡灯盏带来的眩光,不敢相信这失而复得的真实。
从幽深寂灭的黑暗,重归人世温暖的眩光。
尽管身体重新有了温度,但姜婉儿的心却始终是冷的。
她想要笑,但是笑不出口。
她想要哭,但泪已经流干。
她环顾周围的一切,确定这不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但规制用度却又那么熟悉。
姜婉儿直起身子,试图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就在这时候,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眨眼便已到门外。
姜婉儿来不及躲藏,她连忙转过身,一把抓起桌上的面具。
房门被人不客气地从外推开,三个面容身段姣好的女子,看着穿着嫁衣的姜婉儿微微一愣,而后出言讥讽。
“陆知微,我说你怎么没来练舞,原来是偷偷躲起来试嫁衣。”
“就你整天神神叨叨戴个面具见不得人的样子,连话也不爱说,哪家正经男子敢娶你这样的怪胎?!”
“你可别忘了,你是公主府的人,生是公主府的人,死是公主府的鬼。”
“若是你的舞跳得好,把贵人们伺候高兴了,说不定给你指个马夫,还能好好过日子。”
陆知微,公主府?
姜婉儿抓住话语中的关键,这房间里的规制确实是公主府该有的品级。只是据她所知,这大月皇朝只有一个公主府,那便是当朝皇帝的姑母,皇后的亲娘,太皇太后的亲女儿,身份尊贵无二的长公主殿下。
七嘴八舌的讥讽话语,终于引来了公主府管事的人。看到来人熟悉的面孔,姜婉儿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对方的目光只在她戴着面具的脸上略一停留,便很快掠过。
“都吵什么吵,赶紧练舞去,下个月芸香宴跳不好,惹得贵人们不高兴,你们的腿都得打断。”
“躲什么躲,说的就是你陆知微,你这面具再不摘下来,这次芸香宴就别跳了,免得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我们公主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陛下?皇帝?
没错,姜婉儿那袖手旁边的前夫。
强大的恨意涌上心头,姜婉儿下意识攥紧拳头,她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紧接着姜婉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脸上的面具滑落。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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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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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借命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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