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中赤身**地奔跑,四周寂静无风,寒气如利刃,直刺骨髓,每一步都伴随着剥皮拆骨般的剧痛。黑暗中有生命涌动,带着吞噬一切的压迫感。虚空中藏着一只无形的手,随时要将她拖入深渊。黑暗与寒冷带着毁灭的意志,让她知道只要稍作停顿,就会被冻结在无边的黑暗里,湮没于无尽的虚无之中。
她浑身的气力被抽干,每迈出一步都颤颤巍巍,随时要跪倒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忽然间,黑暗化作炽热岩浆,烈焰灼烧她的血肉。她张口呐喊,声音却被火焰吞没,连带着她的意识也在这炙热中一点点被焚毁殆尽。
“我是死了吗……”一个沉闷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此人刚从深渊底部艰难地爬上来。
她环顾四周,四下皆是虚无。寒冷与灼热已退去,蚀骨的疼痛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无尽黑暗。她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成为黑暗本身。
远处传来刺耳的车鸣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车水马龙之间仓促穿梭,步履凌乱。
“郡主,天亮了。”青枝的声音柔柔传来,将她从混乱的梦境中唤醒。
她猛然睁开眼,车鸣声还在耳畔回荡,那个模糊的身影仍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青枝推门而入,晨光随着她的脚步爬向床边,如草地上奔跑的小狗,驱散了她的恐惧。
她怔怔地起身坐着,面容苍白。女孩的身影好似一幅被历史遗忘在角落的壁画,在角落晦暗的光里融作一缕缕尘埃,渐渐融进周围的环境。
她慌乱地掀开被子,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面铜镜上。黄铜镜布满划痕,镜中人影若隐若现,恍如水中月,如梦似幻。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对这具身体的陌生——纤细而冰凉的指尖,触感生硬,仿佛覆着一道道厚厚的疤痕。
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轻触镜面。镜身晃动,镜面泛起一圈涟漪。她猛地缩回手,眼中满是惊慌,生怕那镜中人会在她触碰的瞬间碎裂,消散在这晦暗的晨光中。
“是斯年吗?”她想起梦中那个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央跌跌撞撞的女孩。那张脸似乎是她的,却像是在影院中看见误入镜头的自己,既熟悉又疏离。
她回忆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从太子到花梧,再到青枝,许多人因为她的决定而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包括这具身体的主人——叶斯年。
梦境让她对斯年的灵魂是否去了现代心生疑虑,但理性告诉她,那或许是潜意识中不安与恐惧的投射。
无论斯年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都无法替她去感受。起初,斯年想去参加中秋宴,让父亲和众人看见她的才华,洗清“癔症”或“疯癫”的污名,好好做叶府的嫡女。而她的最终期望,不过是假死之后,随父兄从军。
重活一世,她并不是替谁而活。她几乎已经笃定此生的目标——她要与太子同谋,借助他的身份,以太子妃甚至未来皇后的地位,去推动这个世界女子解放的进程,从大沅的男性手中,夺回属于女性的资源与话语权。
可这是叶斯年的身体,承载着叶斯年未竟的故事。即便斯年未必去了她的世界,但穿越这种事本就无法解释,说不准当时有什么契机让她真的穿越了呢?哪怕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必须为斯年留下一条退路。
她在心中默默定下了两个准则——第一,绝不能牵连叶府;第二,绝不能让这具身体遭受任何伤害。
这些天的行为,勉强还能算克制,只有杂技班班主的死,尚不清楚花月阁会如何解读。赵煜一再强调花月阁的危险,却始终没有透露其真正的底细。但不管怎样,她清楚这场对决不可避免。
想到赵煜,她感到一阵头痛。那个叫苏忆的少年穿越到太子身体里时不过二十岁,如今的赵煜也才十八。
她早已过了青春期,对感情向来淡漠,但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一个青春期男孩投射在她身上惺惺相惜的感情。这种情感目前或许只是一剂慰藉,但若是赵煜心智不够成熟,难免会无端加戏,变成她无法回避的复杂局面。
如果有一天,斯年真的回到这具身体,而她已经以叶斯年的身份嫁入东宫,那又该如何收场?她隐约记得某年的上元节,斯年曾提起一位公子。
她在心中默默定下了第三条原则——绝不能与太子产生感情,绝不能成为事实夫妻。
“郡主?”青枝的声音轻轻响起,伴着手指落在她肩头的一点触感。
叶斯年依旧一动不动,镜面反射的光线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尘埃在光束中飞扬,密密麻麻如无形的网,缠绕在她周身。
她看起来,像是被光拘禁的灵魂。
“她不属于这里…..”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青枝的脑海中。
“郡主?”青枝轻声唤道,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叶斯年肩头轻轻一颤,仿佛骤然惊醒,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铜镜上。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房间里游离了一圈,好似某个旅途中的早晨,缓缓确认了自己身处何方。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郡主可是梦到娘子了?”
叶斯年眼中泛起的泪光已是回答。
“娘子可还好?”青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挺好的。”叶斯年轻轻点头,“我们也会好起来的。”
青枝端来药膏,说是林太医叮嘱的,眼角还需敷药。叶斯年正闭着眼上药,忽然听到外头周氏的声音传来。
周氏这几日总往她院里搬衣服,成箱成箱的,都快堆满了。
“斯年,过几日便是中秋宴了,你看看,到时候要穿哪一套?你赐封郡主时赏下的珠宝,都在后院的库房里供着,挑些喜欢的戴。姨娘怕不合你的心意,特意来问问。”
叶斯年还敷着眼睛,淡淡说道:“多谢姨娘费心。”
周氏站在门边,迟迟未走,显然还有话要说。叶斯年侧了侧头,吩咐道:“青枝,你陪花梧先去库房,看看有什么趁手的兵器。”
青枝应声离开,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叶斯年缓缓转过头,闭着眼朝着周氏所在的方向。
周氏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斯年,以往之事,是我不对,今日特来向你赔罪。再过几日,府中家眷都要迁往新府衙,我会住在那边的小院,往后自会远离,不再扰你清静。只是……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瑾年的事,对吗?”叶斯年将敷在眼睛上的药取下,语气平静。
周氏神色微微一窒,站在那里有些扭捏不安。
“瑾年是个单纯的孩子……”
“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母亲。”叶斯年打断了她,语气温和,目光却带着淡淡的疏离。这句话她是真心的——在她看来,周氏对瑾年确实尽了全力,包括站在这里向晚辈赔罪。
周氏没想到叶斯年会说出这样的话,眼泪瞬间滑落。
周氏哽咽着说道:“我出身寒门庶女,自小卑微低贱。当年嫁入叶府,全因家父与老将军的一场机缘,那时家中嫡姐早已出嫁……”
叶斯年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气,似乎对她自己与叶绍的这门婚事心存不甘。
周氏顿了顿,目光低垂,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和不安,继续说道:“身为母亲,我只是不愿瑾年步我的后尘。你无论如何都是叶府嫡女,如今更是宁安王府的郡主。而瑾年终究是庶女,母族又是落魄寒门……我担心她这一生,终究难以如愿。”
“你的歉意我收下了。”叶斯年语气温和,目光平静,“叶府不是寒门,也不再是落魄世家,你不必过于费心谋划。只要做好瑾年的母亲,其他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周氏抬眼看了看叶斯年,又迅速移开视线。片刻后,她整理好神色,说道:“你此番入宫,皇后娘娘定会试探你。我知你才学出众,一定能安然度过。日后还需你多提点提点瑾年。”
叶斯年对周氏的心思了然于胸,无非是希望取得她的谅解,日后好开口让她为瑾年谋个好亲事。叶绍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连叶斯年是否入宫都交由她自行决断,更别提操心瑾年的婚事。周氏心里明白,若她不主动为瑾年筹谋,恐怕最终只能任由谁家上门提亲便草草定下。
“瑾年如此善良可爱,定会一生顺遂。至于其他事,还需看瑾年自己的意愿。”叶斯年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方才的梦境仍令她心神不宁,未来的走向更是难以预料。若瑾年与她牵扯得太深,恐怕反而会离那份顺遂更远。
周氏闻言,似是有些失望。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语气低了几分:“瑾年年纪还小,终归是个孩子,她……她能懂得什么意愿?女子有太多意愿,未必是好事。”
她抬起头,目光中夹杂着些许犹疑和恳求:“斯年,若日后你成了太子妃,能帮衬着她些,不管她嫁到哪家,都能有个依仗。将军对这些事总是不上心的。日后你若入宫也要多加小心。”
叶斯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答话。窗外一阵秋风掠过,落叶纷飞。周氏眼神失焦,似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姨娘,”叶斯年终于开口,“你为她谋划太多,未必是好事。她的善良可爱,才是她最大的依仗。倘若你用心良苦,却将她推向了冷漠无情的婚姻,那才是害了她。”
周氏怔住,手指微微颤抖着攥紧衣袖。她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只能讷讷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几日若有什么需要,你让青枝过来说一声便可。老爷也快回府了,王府那边的住所都安排妥当,你择日搬过去即可。”
叶斯年微微一笑,算作回应。周氏转身离去,瘦削的背影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剪影,像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画稿,是这个时代无数女性的缩影。她卑微却坚韧,用仅有的手段和资源,竭力为女儿争取摆脱庶女的命运。更难得的是,她将瑾年培养得如此单纯善良,未沾一丝怨怼之气。
叶斯年目送周氏离开,心中复杂。周氏所作所为谈不上恶毒,只能说愚蠢。她对周氏谈不上多恨,只是原谅的话由不得她去说。从周氏的话中,也不难听出她入叶府前似乎也有一段辛酸往事。
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那个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完整复制了她自己的母亲。她一定深知其中的痛楚,却选择将女儿拉进这名为女性的沼泽,因为这就是她所理解的生为女人的一生。她的母亲的母亲,也必定如此。
母亲的不幸,像一种传女不传男的基因,刻入血脉,代代相承。在母亲的怨恨与恐惧中诞生的女儿,就是先天不足的女性,她们中有些人会接过母亲的怨气继续前行。这份数代女性积累的怨气,就像河流中隐藏的暗礁,一次又一次将女儿起帆的船只撞得粉碎。
但周氏却不是这样的母亲。在这个本该重男轻女的时代,周氏没有因承骁和承勇而忽略瑾年,反而倾尽心力为瑾年谋划,即便手段拙劣。她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往,显然也没有将怨气传递给瑾年。
只是关于叶绍,她始终想不明白。她对叶绍的印象一向很好,可从周氏的只言片语中,却隐约透出他是不顾妻女的人。
她对叶府的往事生出几分好奇。想来,斯年从前大概也并不知晓这些隐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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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梦境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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