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王府。
瑾年一路小跑着穿过宁安王府的回廊,直奔后门。虽称“后门”,却仍在内院之中,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口还有一道门,出了门才是外街。卫珩正站在巷子口整理行装,抬头便见瑾年怒气冲冲地跑来。
“卫护卫,你怎地如此粗心?”瑾年杏眼一瞪,语气颇为不满,“这等紧要之物竟也能忘了带?”
卫珩怔了一下,旋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略带几分尴尬地说道:“确是我一时疏忽了。这物件甚为重要,还请速呈郡主。”
瑾年杏眼圆睁,满脸的不忿:“好一个粗心人!若不是我寻着,岂不叫阿姐误以为是我藏了去?”
卫珩张了张嘴,脸憋得发红,急忙说道:“是我疏漏在先,还望郡主恕罪。还请二娘子快些拿去呈交郡主,若是郡主有要回的话,我在此稍候便是。”
瑾年却不急着离开,眯起眼看着他,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昨夜你来府上,可是为这件东西?怎地如此鬼鬼祟祟?”
卫珩闻言,登时一怔,随即神色微变,半晌才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瑾年扬手晃了晃两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眼力好啊,看得清楚远近。不过你放心,府中无人察觉。”
卫珩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红意。他的思绪回到了昨夜的情形。本是奉命替殿下潜入王府把风,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原以为不会有人察觉。谁知殿下才刚现身,叶太尉便从另一边的庭院缓步而来。
叶太尉站定在庭中,仰望着一轮清冷的明月,但眼神却不时投向郡主院落的方向。他随后遣散了府中的护卫,整座庭院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太他在庭中站了许久,才缓缓朝郡主的院落方向走去,脚步有意放得极重。
卫珩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伏身于附近屋顶,屏息隐匿。偏偏,他正好伏在了瑾年的屋顶上。
他看见瑾年正在灯下做花灯,动作娴熟而专注。卫珩本想转移目光,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场景看了许久。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花灯骨架之间,那一刻,他竟有些看入了神。
待反应过来时,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不成体统。半夜趴在屋顶上盯着人家姑娘,跟殿下翻墙入室的“浪荡”行径又有什么区别?他明明还劝过殿下说此举不合规矩的!卫珩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脸颊发烫。
思绪跑得飞快,他完全没听清瑾年接下来说了什么。只见她站在原地笑得俏皮,眉眼间透着一丝狡黠。
“每次阿姐出门,都是你送她回来,这想必是太子的意思吧?”瑾年拖长了语调,眼中带着些许狡黠,“那昨晚你来……”
话未说完,卫珩立刻回过神,急忙打断她:“别说出口!你有千里眼,别人就有顺风耳!”
瑾年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去。卫珩抬手揉了揉额角,低声叹道:“真不该多此一举,和她说话……”
叶斯年拿起琉璃香囊,细细端详。这圆润无瑕的弧度,精确得仿佛现代工艺品,而缠枝花纹却散发出明显的手工质感与灵气。细看那纹路末尾微微勾起的弧度,与那只琉璃笔的工艺如出一辙,应是出自同一匠人之手。世间能将琉璃工艺烧制打磨得如此精妙者,定是寥寥无几。
青枝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感叹道:“郡主,太子殿下对您可真是用心,送信总不忘捎上一件礼物。”
叶斯年举着琉璃香囊,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这东西,定然另有深意。”她心中暗忖,既然开诚布公地谈过,也言明要做互相信任的盟友,便姑且信他一回。她解下身上佩戴的玉佩,将其小心揣入怀中。这枚样式别致的司南玉佩,是李清容的遗物,当年她曾郑重嘱咐随身佩戴。虽不明其意,但叶斯年始终视为寄托,未曾片刻离身。
国子监论学暨二皇子践行,一边是前任长安府知州苏廷章,一边是现任府尹二皇子赵渊。苏廷章被调离长安府,恐怕正与花月阁新楼开业的文书批复有关。长安府距瑶京不过三日车马,是大沅除瑶京外最繁华的城市,山清水秀,歌舞升平,且规制宽松,不似瑶京处处受限。一般而言,皇子们都对被调离京都心存忌讳,但若是长安府,情况便大为不同。苏廷章自长安府归来后便连升两级。
如此阵容,这场论学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修罗场的意味。既然如此,也不能让全场都只是男人在唱独角戏。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若现场只有她一位女子,恐怕她便会被安排坐在屏风后,听着众人恭维几句——那些老学究,不管懂不懂,总要发表几句高论,然后话锋一转,绕到叶绍身上,再用那些陈词滥调恭维一番当朝太尉。这些人能想到的最高级的赞美,大概就是“听闻郡主尚未许配,必能嫁得良人”。如此情形,光是想想,便让她觉得无趣至极。
上次是带上了苏云卿,这回索性把各家的姑娘们也都邀上。东华郡主可是官家钦点,可与诸生一同参与论学的。但这场论学,又岂止是论学?不还有二皇子践行在即吗?若能让这些世家女子也在席间大放光彩,论出些真材实学来,就算有人祝她“嫁得良人”,她也权当耳旁风,忍一忍便是。至于如何找到合适的由头,这种事,还是交给赵煜去费心思吧。
她看着瑾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琉璃球,灵机一动,便笑着问道:“你想不想去?”
瑾年连话都顾不上说,只拼命点头如捣蒜,眼睛眨个不停,满脸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她提笔开始回信:“务必将苏云卿和一众世家才女邀上。赵玥想必本来就会出席,但仍请确认。”
信还未写完,瑾年站在门口兴奋地喊道:“阿姐,你真的带我去论学吗?我都好久没见云卿了!”
叶斯年抬起头,满脸诧异地问:“你站这么远都能看到我写字?”
瑾年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也不算远啊。阿娘总说看别人东西不礼貌,叫我低着头别乱瞧,可我这不是太高兴了,才偷偷瞟了一眼嘛!”
叶斯年听得哭笑不得,摇头叹道:“妹啊,你真是块宝。”
青枝正要接过信笺,叶斯年却摆了摆手,将信递给瑾年,笑着说道:“快去快回,我还有要事问你。”瑾年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叶斯年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中感慨:想必是周氏最近放松了对她的管束,才有了这般自由活泼的神态,与从前判若两人。瑾年年纪还小,不过十五岁,性子尚未完全定型。若是再被管束个几年,只怕那灵气与天真就都消散了。
青枝见眼下没什么别的事,便笑着说道:“郡主,我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去了军营,想着你昨天一整天心里都悬着,就没喊你。”
叶斯年闻言,随即想起这事儿,忙问:“怎么样,阿梧还适应吗?”
青枝忍不住笑道:“她可适应得很,就怕是军营里的将士不适应了!”说罢,朗声大笑。
“快同我说说。”叶斯年也来了兴致。
青枝眉飞色舞地讲道:“一开始那些个兵头挑刺找茬,说她是娘子兵,有人还嫌她体型不像常人,反正就是不服气。结果连她的刀都接不住。骁哥儿还真会来事,直接开了个擂台,让全军将士赤手上阵,谁不服谁上。结果那些能打的都上了,可最多不过三合!最勇猛的一个壮汉还被她一个过肩摔,摔得四仰八叉!”
叶斯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感叹道:“这军营本就是慕强的地方,阿梧这体格优势明显,短短几天便进步如此之快,看来真是有天赋。”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回忆起出发前的场景,接着说道,“去军营之前,承骁、承勇还有父亲都指点了她几手,我也把自己学过的一点拳击技巧教给她。靖北军素以勇猛著称,没想到阿梧刚去就能守擂成功,难怪父亲一大早要去练兵,这众将士怕是要道心崩坏了。”
叶斯年兴致更浓,让青枝细细说来。青枝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地绘声绘色描述起来。
秋日的阳光在庭院间缓缓流动,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之后的几日,叶斯年未曾出门,专心筹备论学的事宜。她将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都假设了一遍,细细思量如何通过对话引人入套,最终将话题巧妙地引向各家女子身上。虽对即将前来论学的国子监博士和翰林院学士并无了解,但这些老学究、男学士,大抵也逃不出那些陈词滥调。
与青枝推敲几番之后,叶斯年将初步的计划写入信中,遣人送往浮生堂递给赵煜。
几日后,皇家园林内,一场别开生面的筵席拉开了帷幕。初秋凉风轻拂,园中青翠的树影间点缀着满目的红绸金幡。翰林学士、国子监博士、世家才子才女齐聚,简直是男女老少,瑶京城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文人雅士都纷纷到场了。
众人初至,便有几位老学究低声议论起此次筵席不同寻常。东华郡主作为官家钦点之人参与论学已属罕见,怎的竟还有如此多娘子前来。好在赵煜安排得当,以帷幕隔开席间,男女分两侧入场,才让这几位学士少了几分窘迫,否则恐怕留下一句“不成体统”便拂袖而去。
赵煜、赵渊、赵玥齐聚,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到场的学士们一时不知该站在哪一边,左右摇摆之间,显出几分踌躇。
此时,叶斯年携瑾年、青枝、兰芝三人步下马车。她们以秋日风景正好为由,步行入园。这郊外一片开阔,视野极佳,正好借用瑾年那双千里眼,稍稍探查一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