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演眸光扫过明一眼皮上的一粒红痣,不在意的笑了,两人一兽就这么轻飘飘恍若无人之境般走在宅院里,山犭军说不了话低头嗅了嗅,忽然扯住了霍演的衣袍,喉咙里低声吼了一声。
“嗯?”山犭军久久不吱声,霍演险些忘了这号人,便摸了摸下巴,停了脚步,头也不回的故意道:“怎么有狗叫?”
山犭军呲起了尾巴,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在婴儿肥的脸上,凶恶又狰狞的示威着。
明一但笑不语。
霍演自讨没趣,见山犭军气得两颊涨红,不住的用前爪刨着土,才屈尊降贵的弯腰拎起了它的颈子,放到眼前和它对视道:“有事要说?”
“没事就别解开了,”明一瞥了它一眼,在一旁道,“龇牙咧嘴,多嘴多舌,丑得紧聒噪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明一那轻飘飘的一眼仿佛寒锥一般扑在山犭军身上,它顿时有种莫大的恐惧顶上了心窝,一时四肢发凉。
它委屈的在霍演掌心蹭了蹭,佛家的禁口令厉害的紧,霍演翻掌时牡丹花一亮,他正要解时,明一便抬指弹了弹。
山犭军用力奋抗的在两唇上张大嘴试了许久,此时禁口令猛的一解,它的嘴立刻就啊大了,流了满嘴的涎水。
“可以了。”明一道。
霍演眯了眯眼,看着山犭军委屈的向自己走来当机立断噔噔后退两步,后背不经意的靠到了明一肩上。
“别过来啊,”霍演对山犭军满嘴的哈喇子表示嫌弃,腕骨上的牡丹花颜色都随之一黯,她抱手道:“有事说事。”
明一拇指摁在了佛珠上,垂着眼,倒是没有推开,反而用手扶着霍演的手肘。
“我闻到了那个女人的味道。”山犭军委屈的瘪了瘪嘴,呐呐道,爪子指了指左边。
霍演惊奇的挑眉,道:“你是变态吗?嗅姑娘家身上的味道?哪个女人?”说话间他指尖一律怨气便穿梭而去。
“我是仙兽!仙兽!嗅觉灵敏有什么错!没受伤的那个!”
山犭军大怒,张嘴就要咬霍演,明一轻飘飘一抬眼,便又把它的嘴封上了。
“带路吧。”明一轻描淡写道。
霍演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明一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秒,两人此刻挨得太近了。
明一身上的檀香味缭绕在霍演鼻尖,背上炙热的感觉还在,霍演扭头时明显感觉到明一呼吸一滞,始终垂着眼不看自己。
霍演若无其事的向前走了两步,随手解开了山犭军的禁口令,安抚的揉了一把它的头,就把它放到了地上,山犭军这回记打了,不敢多说话,老老实实的耷拉着尾巴向前走着。
“哇,小和尚,被别人挨一下也会脸红吗?”霍演笑嘻嘻的说,扭头给明一抛了个媚眼。
明一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霍演,委婉评价这个媚眼:“霍施主,你的媚眼有些……恶寒。”
霍演一双桃花眼,抛眼波时如绿水幽荡,清妩脱俗,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她扭头看着明一半晌无语。
心中莫名生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看来果真是以前见到过。霍演心想。
霍演看似吊儿郎当的和明一斗着嘴,但明一始终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一股不同于怨境内的柔和的怨气护着自己,这也是她们一路闹出动静也没被守卫发现的原因。
看来在怨境里,霍演这个鬼道的主人还是占着优势的,只是她不愿意把怨主这份执念打碎,所以束手束脚的。
两人一兽走过花园,又穿过了游廊,这个府邸的布置分外雅致,只是他们越往里走,来回穿梭的侍卫就越多。
缠在她们身上的怨气也逐渐贴近,明一抬手时便有怨气往她手腕上的佛珠聚拢,她不动声色的打散了,佛光敛了腕上的佛珠。
霍演的心思放在了藏住明一和山犭军身上,一时没有注意到明一的异样。
两人一兽穿过一座白玉牌坊便停在一处威严的屋外,此间格外肃穆几乎少见花卉,只见上首黑漆描金匾额,因着天色昏暗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夜风吹过传来守卫换班的声音,霍演看了一眼山犭军,山犭军点点头。此时那一缕分散出去的怨气也从里间飘了出来,钻进了霍演的腕骨内。
山犭军道:“我们不进去吗?”
霍演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有人在里面,我们进去会被发现的。”
从刚刚开始,霍演的怨气就一直隐约包裹着她们,不让山犭军说话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
这里是怨境。
“怎么进去?”明一道,“你用怨气包裹我们进去,不成吗?”
霍演抬眸看了一眼她,淡淡道:“如果这是间空屋子就可以,但是我怀疑里面那个,有可能是怨主。我们和怨主并不相识,倘若她发现我们不对劲,动了杀心的话,会很麻烦。怨境和她之间的联系,会让怨境迫不及待的发现吞噬我们。”
“那我们走路不也是能让怨境感受到,它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在吗?”山犭军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错,但是这个呢。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大抵呢,你可以理解成,我,作为鬼道的主人,资深的强盗和所有要进鬼道的怨境达成了一个契约。”
山犭军一脸你也知道自己的强盗啊的表情,明一在一旁很感兴趣的洗耳恭听状。
“约定就是,我愿意帮助它的怨主,但是要求它对我的进入装聋作哑。所以你不要流口水。”霍演道,“在人家肚子里做事干净点,它已经忍你很久,没把你吃掉了。我说我的老家会吃兽,没跟你开玩笑哦。”
山犭军脸一黑,爪子抓起石头就往霍演头上丢,霍演一把抓住了石头就丢了回去。
砰一声把山犭军砸了个仰倒。
霍演闹了这一下,才抬眸看着眼前的门,道:“等着吧,看看等会儿,说不定怨境就自己想开了呢。”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刮过,房门噌得一声打开,霍演眼疾手快一脚把山犭军踹了进去,又抓住明一的手腕,两人一兽在房门关闭之际贴着墙角溜了进去。
里面尤为安静,四周没有点蜡黑漆漆的,但两人都敏锐的感知到屋子里有人,霍演手上的怨气轻巧得缠在白皙的腕骨指尖,她舒展着掌心,警惕的看着周围。
忽然亮起了烛火,在一点豆大的昏暗火光下,一个穿着素裙的女子借着火光燃了香,她恭恭敬敬的磕头奉香,然后就跪在了蒲团上,裙摆的血迹分明,好生刺眼。
正是方才的女子。
或许是这个怨境的怨主。霍演心里想到。
霍演无声的打量着她,她看着十分孱弱的身姿,眉眼温柔,天生一段悲悯在眉梢眼角,唇瓣轻抿,无端透露出一股倔强与坚韧。
难怪,霍演想明白了,这个怨境怨气浓重,本是十分凶煞之地,但自霍演她们进来,怨境都十分平和温吞,与以往的大怨境十分不同。
只能说明,这个留下这个怨境的孤魂野鬼本身的性格并没有扭曲,以至于怨境中她的缩影怨主,也始终这样安静的重复自己的路。
千次百次的重历痛苦,但是怨主面上仍然可见本心。这样的怨境,霍演还是第一次进。
所以……
霍演深深的看了一眼唐挽清,怨境的主人,会是她吗?
借着一点火光,二人看清了屋内的大致模样,只见上端奉放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期间满是烈女与节妇的朝廷赐恩。
满屋子的黑暗,肃穆的牌位,沉甸甸的威严下,那女子就这样跪在最下方,两肩消瘦,她闭着眼双掌合十,始终不曾低头。
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那女子指尖一动,就听见一声怒喝:“唐挽清!你知不知道你放走的是什么人!”
明一抬眸向外看去,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他站在屋外高声呵斥着,唐挽清就这样沉默的跪在蒲团上,抬正了肩胛,抿唇不语。
“没有人会信他的,你到底明不明白!重建楚穆城需要他家的钱财,为父这样做是为了一城的百姓!唐挽清你身为城主之女,受全城人的供养,怎可如此是非不分!你此举无异于叛城!”
怨境中还是十分安宁,只能听到男子的怒骂声,所有的怨气都安静的蛰伏着,霍演却感觉到下面的暗潮涌动,仿佛一阵惊涛被强硬的裹在薄薄的膜下。
二人皆将目光落在了唐挽清身上。
不,是怨境被怨主,或者说是被鬼魂的残留意识给压制了。
楚穆城,唐挽清。
“唐挽清,”霍演在齿间嚼了嚼这个名字,无端的生出了几分熟悉感,她抬眼看见明一面若寒霜般,挑眉道,“怎么了?”
明一回过神,道:“这个怨境很奇怪,怨气本身戾气极重,才能因执念留下怨境,可是这里太……”
“太安静了,”霍演摸了摸柱子上的裂纹,低声道:“因为生出这个怨境的孤魂野鬼吧。我想这个怨境入鬼道前,并没有吃过人、没有沾过血。这个怨境怨主的鬼魂,心智坚韧非常人所及,纵然饱受折磨怨气滔天,但从无害人之心。所以这个怨境才会如此虚弱又强大。”
怨境中怨气的强大与否有两种养分,一种是鬼魂的执念,怨境因执念而生。另一种则是吃人饮血、嚼鬼吞神。可是显然这个怨境根本没有后者作为养分。
“可为什么这个鬼魂的执念怎么会这么重……”霍演喃喃道。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家里已经留不得你了,我已经为你选定了一门亲事,王家幺子王珏堪为良配。”那人道,“挽清,这一次你切不可让为父失望了。”
唐挽清长睫一颤,她在这一刻转过身,眸光定定的看着门外的人,她道:“父亲,她也是楚穆子民。”
男子的身影一顿,随后拂袖离开。
明一和霍演面面相觑,二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