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冕望着那朱红色的屋顶，眼睫轻颤，一时之间有些怔神。

他甚至还能想起最后杜流光那期待又紧张的模样，仿佛有光辉落入那琉璃色的瞳孔中，煞是好看。

“不是说停留时间由我自己掌控吗？”

甘冕撑起上半身，垂眸瞥了眼自己躺着的朱红小床，“为什么我被强制送回来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可是孟婆知道，甘冕生气了。

腰间的铃铛又晃动了两下。

孟婆低着头，继续调制自己的孟婆汤，头也不抬地说：“可是您进入他的世界的密钥是与他恋爱，一旦他提出想要与您恋爱，您就会被送回来。”

甘冕抿了抿唇。

孟婆背对着他，不敢猜测甘冕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那这一世……”

孟婆抢着开口：“成功了！”

甘冕的视线落在那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上，轻飘飘地开口：“你说他作恶多端，不能投胎转世。”

孟婆双手一抖。

“可是……”甘冕顿了顿，“就算我没有进入他的世界救他，那些所谓的恶——也不是他所为吧？”

他进入杜流光世界的节点，是杜流光被欺凌而被迫反击的时候。

可当时杜流光受伤的程度，哪怕杜流光和他说的那什么自愈能力再强，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完全恢复。

更何况当时的杜流光是以一敌五。

打不打得过另说，光是自己活下来，杜流光都要废些功夫，更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担负人命。

厉鬼……是那个世界的一个变数。

孟婆咬了咬牙。

沉默良久，她忽地伸手握住铃铛。

铃铛叮铃的声音奏成了一曲诡异又和谐的乐章，就这么响彻整个小屋。

甘冕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

倏忽一道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直直地杵在孟婆身旁。

阎王脸上满是焦急神色，止不住地发问：“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那道狰狞的棕黑椭圆依旧竖在他的额间，黝黑的皮肤上横着一道粗犷的眉。

他穿着黑袍，只有嘴唇透着别样的红，整个人就像是完美的夜行者，能彻底融入于黑暗中。

他的到来，让身着红衣的孟婆显得更加小巧玲珑、肤白貌美。

孟婆瞅了他一眼，僵硬着身子没敢转过身去看甘冕。

她小声说：“你来给我撑撑场子。”

阎王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但是……

“是不是死神欺负你了？他居然抢你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床？岂有此理！”

阎王伸长了脖子，整个人显得气势如虹、来势汹汹。

甘冕看着两人皆背对自己的模样，斗篷下的眉眼中划过一股道不明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转过来，直视我，再骂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阎王霎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僵硬了几秒。

而后微微弯腰凑近孟婆，在孟婆耳边小声嘀咕：“在死神面前做错事了？”

孟婆抬眸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去。

乍一下看到半躺在床上不再一丝不苟，反而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风流的甘冕，她眼睛都看直了。

眼里好似在一瞬间迸出了强烈的眸光，她忍不住低呼：“死神大人您太好看了！！！”

甘冕：“……”

阎王：“……”

只有阎王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他一脸的悲痛欲绝，仿佛随时都会转身离开。

可是双脚就如同钉在土里，完全地守在孟婆身边，寸步不离。

孟婆像是惊呼完才反应过来一般，清了清嗓，让自己的模样显得矜持些。

只是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喜爱的稀世珍宝。

甘冕一顿，坐直了身子。

他微微抬头，上半张脸藏在黑色的斗篷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扬了扬下巴：“继续。”

“这是那人的劫数。”

孟婆正了正神色，“在这一世之前，那人是十世的大善人，只要再经历一世的劫数，便可凡身肉.体成仙，位列仙统。只不过……”

她忽地停住，已经到达嘴边的话尽数吞下，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这一劫，他七世也没能完成。”

甘冕眯了眯眸，沉默良久后冷声道：“所谓劫数，怕是有人不想他并入仙位吧。”

若是甘冕没有猜错，在那人的七世里，只要那人所在的地方发生命案，哪怕人命与他并没有关系，所有的罪孽也都由他一人承担。

甘冕勾了勾嘴角，“他已经做了十世大善人，结果光是他自己善良还不够，还要让他保证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恶？人心险恶，谈何容易。”

世界上最不能揣测的就是人心。

别说只是这七世，哪怕再来七世，那人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阎王最怕的就是甘冕说很长一段话。

他下意识地握住孟婆的手腕，直接把孟婆拉到自己的身后。

金色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声响。

阎王闭眼一脑股地说道：“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孽，让那些有仇报仇的厉鬼投胎转世，牺牲一人成全大家……”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颈间有一股森冷的凉意。

耳边传来孟婆的惊呼声。

阎王睁开眼。

一把巨大的漆黑镰刀就这么勾着他的脖子，好像只要再稍稍用力些，就能让他人头分离。

甘冕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那张殷红的唇瓣紧紧抿起，绷紧的下巴透露出不悦的气息。

肩膀仿佛扛着一把重物。

阎王气笑了：“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虽说他是不死之身，可这诡异的镰刀……他不敢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去挑战。

甘冕的动作未曾收敛。

他缓慢开口：“阎王不应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牺牲一人成全大家，凭什么一定要牺牲那一人，又凭什么一定要成全大家。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有徳报德。

十世大善人，居然会成为那一个牺牲品。

阎王一顿，黝黑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恼意。

沉默许久后，他说：“抱歉。”

巨大的镰刀在一瞬间化作红色虚影，而后逐渐缩小，映入莹白如玉的手腕，化作一个血红色的印记。

那只冷白的修长玉手再度被斗篷藏起。

甘冕掀了掀眼帘，只道：“下不为例。”

阎王张了张口，又想说些什么。

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拉扯他的袖袍，他微微垂眸，便看到一只白皙小手。

孟婆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眉眼弯弯地对甘冕笑着说道：“死神大人别生气，阎王他说话向来不过脑子，说话确实直了些。”

阎王心头一梗，所有的话堵在了喉间。

他看着孟婆笑意盈盈的眉眼，把话全都咽了下去。

甘冕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孟婆打量了一眼甘冕，见没什么大问题，又接着说，“方才阎王所说的话并非他的本意，但确是某些人的意思。”

她突然抬眼望了一下窗外，嘴角的笑带上了几分嘲讽，“有些人不想他好过，于是诞生了这一劫。”

七世的罪孽积累到那一人身上，那人的灵魂不可控制地变混浊、被污染……

到了后来，究竟是那人承受了他人的罪孽，还是那人黑化产生了自己的恶意，也分不太清了。

奈何桥上过的，只能是澄澈干净的灵魂。

“现在有你帮助他，不是吗？”孟婆说，“我们把你送到他经历过的世界里，而你可以改变结局……拯救他。”

小屋门口摆着的孟婆汤一碗一碗地减少。

甘冕朝窗外望去，一个接着一个的魂魄，踏上了奈何桥。

他静静地躺回到朱红小床上，阖了阖眼，冷声道：“继续。”

·

十月吹来的风里已经夹杂了冷意。

早上七点的空气中仿佛还有未曾弥散的晨雾。

天色随着初阳逐渐亮起。

可今日的清晨透着别样的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大楼门口，齐齐向上张望，口中议论纷纷，眼中闪烁着的眸光有关怀也有幸灾乐祸。

“听说宁家是被人寻仇，导致宁家夫妇双双车祸死亡。”

“本来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大的小公子了，没想到仇家还想斩草除根啊？”

“宁家的声誉向来都好，他们还经常举办慈善活动，资助、筹款都毫不吝啬……我真是想不通谁对他们有这么大的仇怨啊？”

“嘘，生意场上的事……宁家可是C市首富，这么多企业集团，谁不把他们当活靶子啊……”

甘冕到达天台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玩着手.枪的精致小孩。

小孩儿就像是真人版的洋娃娃，头上顶着棕黑色的小卷毛，皮肤如同白瓷般精致无暇，长而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大大的眼睛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甘冕顿了顿，视线放在小孩儿旁边的男人身上。

或许是甘冕的一番质问带给孟婆的冲击也不小，孟婆也忘了告诉他这个世界的背景以及那人做了什么事。

于是甘冕来到这里之后便下意识地找与杜流光年纪相仿的人。

只是在看到小孩儿旁边那个年轻男人时，甘冕顿觉喉间干涩，一时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油然而生。

这个男人……不丑的话，他还挺好看的。

卡文呜呜呜呜orz……想写写不出来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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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