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池来这一趟仿佛真就为了送这么一盒板栗饼,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林不晚仔细端着盒子,到屋里一坐下就挑了块来尝。
外表看起来稀疏平常,酥皮还浸了水汽有些回软,板栗内馅细腻绵密,但对她来说有点太甜了。
即便如此,林不晚依旧吃下了好几块才罢手。
后面许久他们都没见着面,即使严格说来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没有个理由也很难凑到彼此跟前。
林不晚还是在约定的前一晚,收到了林易的请假信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两天昼夜温差大,小孩子体质差些更容易中招,必须得有人陪在身边才行。
她晚些时候去了一趟,兄妹二人刚从诊所回来,林遥低烧还没退,怕晚上温度又上来,离不开人。
“你不要管这边了,好好照顾遥遥。”
店里有个专门拉货的电动三轮车,半夜三更她把货物全搬到了车上,用块塑料布罩着,以免明早就她一人忙不过来,扎好的花束把保鲜室的空位占去七七八八。
搬完东西,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风更加肆意,身上又出了点汗,这么一吹,林不晚直接在院里打起了哆嗦。
她又是搓手又是揉耳朵的,踩着小碎步回到温暖的室内,整个人才算活过来。再过两个小时,若是夏天的时候,太阳都该出来了。
林不晚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裹着毛毯坐在沙发正中央,发现一丝困意也无,于是在手机上找了部很久之前就想看的电影投在电视上,打算直接熬到明天上工。
电影放到末尾,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公鸡打鸣的声音远远的像从天边传过来。她意犹未尽关掉投屏,到楼下把铁门推到底,开着三轮出门。
今天有活动,将将六点出头就有学生在外面晃悠。
林不晚把车开到校门边上,干坐着没下车,冬天的早晨空气又干又冷,她出门前特意戴了口罩,没一会儿口罩内便被呼出的气给打湿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才有学校那方的人来开门,她一路把车开到礼堂的一侧,早有好几个保安站在那儿,她刚把车停好,那些人就跑过来卸货,将花篮什么的往里面搬。
来接她那位老师看起来很忙,一会儿一个电话接个不停。林不晚认得他,就是那天晚上在面馆巧遇的那位,不过这么些天过去了,应该没认出她来。
“真是多谢老板你了,真是帮了大忙,”男人结束又一个通话,朝她笑得十分客气,“您要是不忙,可以来看看学生们的表演,听人说您也是三中出去的,要不在学校逛逛?”
学校平日里闲杂人等不让进,但今天搞活动,还请了不少学生家长来参观。
“没事,我等着你们把东西搬了,把车开回去,毕竟现在是在工作。”
“您这话说的,我看这没半个小时弄不完,在这儿干站着太冷了。您要不去礼堂里坐会儿或者四处走走?要是放心,把钥匙留这儿,稍后搬完了我找人给您开您家院门口去。”
林不晚有点意外这人的热情,转而想起这单当时几乎是给了最大的折扣,人家客气点也不算太奇怪。
她往边上的礼堂瞧了一眼,门口装得实在漂亮,但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地忙活,她这个闲杂人士进去无所事事的太惹眼,顿时没了参观的兴致。
“那我就去四处逛逛,确实好久没回来过。”她说罢,把车钥匙交了出去,随意选了个方向离开。
路上与化着妆的学生擦肩而过,整个校园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新添了很多设备和装饰,一毕业学校就装修什么的大概是种奇怪定律?
林不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中央的空地,坐在花坛旁的椅子上,这会儿歇下来后太阳穴反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心跳声剧烈地从胸腔绵延到耳膜。
如同突然被扎破的气球,精气神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她有些乏力,还有点喘不上气,只得微微塌下肩,一只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小口喘气。
身体不舒服到极点,心里还在笑,年纪大了果然不能随便熬个通宵。只想着过会儿感觉好些了,回去赶紧补觉。
“怎么了这是?”
林不晚听见声音偏头去找人,好巧不巧这人她还真认识,就是眼下自己的情况实在狼狈,她连站起来都有些头昏。
“王老师,巧啊。”她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血色,天气又冷,透着淡淡的紫。
王建英起初只觉得这人看着眼熟,状况不大对,就想来看看。结果看到林不晚这副立马能给他表演个原地倒下的模样。
他连忙走近:“欸!你说你多久不回来看看,一回来就这个模样来吓人?”王建英一时又气急又心疼,赶忙把人搀住。
“又低血糖了?”不怪王建英反应大,实在是他一点看不得他这个学生这副样子。想当年他刚开始教书就遇到的林不晚,然后就碰见她低血糖晕倒了,这个小姑娘当时瘦得皮包骨似的,那手腕细得吓人。
瘦瘦小小一个,缩着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嘴像焊住一般,醒来后班主任连同他一起,硬是从这姑娘嘴里问不出半句话。
如果说一个新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是他职业生涯最难忘的记忆,那林不晚就是那一届里最让他操心的那个。
“你说说,我这也没揣个糖什么的。你这嘴都紫了,能走不能走?跟我回办公室去坐会儿吃点东西。”
“不是低血糖,王老师,我没事。”林不晚在他面前站直了一些,也不敢说是她昨天没睡觉搞的这个样子。
“没事什么没事!走,就二楼。”王建英平时挺严肃一人,板起脸来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还真极具威慑力。
眼看王老师这么生气,林不晚也不敢多说推辞的话,跟着去了办公室。
学校各种设备确实更先进了,办公室的门都是密码锁,里面空间也大了很多。一进门就是小山似的自印材料摆在地上,王老师的位置在靠里的一边,他从抽屉里翻出根棒棒糖。就算林不晚说了不是低血糖犯了,他还是给人递了过去。
林不晚乖乖把糖抓在手里,办公室中间摆了张挺大的电暖桌,罩着厚棉套,她站在一旁。
“坐着,等我把火开着。”今天没课,老师们来了也是去礼堂忙活,炉子没开。
她听话坐下,腿裹进罩子里,桌角的发热管已经开始有了点热度。
“王老师,您也来坐着烤烤火。”
“我有事儿,”王建英把门口饮水机的热水烧上,“我得去班上看看,看完估计直接去礼堂。一会儿你可以接杯热水喝,完事自己回家去。”
王建英的确很着急,没多叙旧就要走,把门带上前还不忘嘱咐她离开的时候把电拔掉。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就剩她一个。
炉子也暖了,林不晚感觉自己坐在这里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上学的时候。
那次晕倒后,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借着家访的理由去了回小叔家,那之后没再时常拉她问家里的情况,这件事像是翻篇了。
但她能感受到两位老师在自己身上投入的关注,差不多那之后两个月,他们突然就开始给她悄悄塞东西吃。
家访的内容和结果,现在的林不晚能猜个大概。依照小叔的性子,大概率是诉苦加保证,把老师忽悠过去。好话道尽,承诺说破,她吃的也还是他们一家的残羹剩饭,无论冬夏。
尤其冬天的时候,吃剩的那一点菜被筷子挑了又挑,一搅再搅,失去温度的米饭也融不化盘中凝固多时的油脂,只能草草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现在想想,她好像也没有自我认知中的那么挑食。
几百个日夜也只剩下了这点感叹,唯一不变的,可能是她时至今日都没喜欢上冬天。
林不晚本想坐坐就离开,结果不知是热气烘上来太暖和,还是她太疲惫,居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进进出出,动作很轻,她隐约有过想要醒来的念头,但眼皮发沉怎么也睁不开。身前贴着炉子格外温暖,肩胛和整个后背却很冷,像有冰凉的水钻进衣裳里涂湿了后背,她晕乎着开始担心起打完这个盹该感冒了,却没法醒来。
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衣着单薄站在雪地里,看着冰晶在血管里蔓延。然后无垠的白被打碎,又置身一汪热泉,她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正要从水里扑腾出来,扒到岸边的岩石就醒了,抬眼一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她心有余悸,感受到后背异常的重量,是一件挺厚重的外套,把她严严实实裹住,下摆在地上拖了一截,帽沿一圈蓬松的毛,扫在她后颈还有些痒。
林不晚缩了缩脖子,抓住肩头的一角,直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应该是件男士外套。不知道是谁的,办公室也没人。
外面天已经大亮,面向大操场那头的窗,蓝色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整间办公室暗沉沉的,模糊能听到礼堂那边非常热闹。
林不晚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抱着外套难得头疼。环视一周,毫无头绪。
于是她暂时将尽快离开的念头抛弃,过了许久依旧没人回来。她等得有些无聊,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发现办公桌的区域泾渭分明,有些桌上甚至还摆着桌签。
开始她只是无意识地扫过,只为打发时间。直至她再一次瞟过,视线陡然被熟悉的姓名拉回。那股随意劲褪去,目光灼灼,仿佛要把那张简陋的桌签看穿。
她往那边走了两步,手指扣在桌签的塑料外壳上,发出闷响,人也陷入短暂的思考。
心下有了猜测,然而无从确认。
最后还是把外套折好放在了桌上,顺便拔掉桌子的插座。
确认没有遗漏的,林不晚折回桌旁,将那根棒棒糖放在了衣服上。
实在身无分文,只能借花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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